10.第九章 头顶波斯菊(10)
中午下班前她接到了方兢的电话。因为有信在前,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她这电话接得也是从容的。他在电话里还是叫她小跳,他说小跳你好吗?她说是的方兢老师,我很好。他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他说,咱们今晚能不能见面?我们的活动是在明天。她说可以,可以见面。
晚上八点钟,她乘车来到云翔广场假日饭店,找到888房间,按了门铃。方兢为她打开房门,房间里有轻柔的音乐声。她主动向他伸出了手,如同一个有礼貌的客人看望这房间的主人时应做的那样。他却不接她伸过来的手,他张开双臂突如其来地把她抱住。她立刻闻见了他身上的烟味儿,她厌恶他的这种举动。她侧着头低声说请您别这样!
她的严肃使他本能地松开了她。她紧走两步站在窗前,背对着方兢说,我想再说一遍,请您别这样对待我。他却又从她身后包抄过来,再次伸出双臂将她环绕在胸前。为了躲避他的这种突袭她显得有点儿缩脖。她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口气却十分严肃地说:放开我,请放开我!
他放开了她。
他有些激动地说,不知怎么我一看见你就很想这样。
她说但是我不想。
他说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会拒绝我。我知道你还在恨着我。
她说一点儿也不,方兢老师,我一点儿也不恨您。
他说你的意思是你也一点儿都不再爱我了吧?
她说对,一点儿也不了。
他们落座在窗前的两张小沙上,他点着烟斗说,是啊,我应该预料到这点。你看我是不是很见老?
她看了一眼他的显出松弛的两腮和鬓角的白说,是这样,您是有点儿见老。
他说你能不能不用“您”,也别叫我“老师”?
她说我不能,请您原谅。
他玩儿着手中一只银质打火机说,不过和西方人比起来我还是显得很年轻的,西方女人很喜欢东方男人。但老实说我受不了西方女人,她们的皮肤太粗糙了,没法细摸也不能细看。但国外的旅馆住起来还是很舒服,你知道有一次我去西班牙,在马德里皇家酒店我的房间里,床单、被单、枕套和浴巾、毛巾上居然都绣着我的名字。这是一种规格小跳你懂吗,这是一种极高的规格。还有我手中的这只打火机,你知道是谁送的吗?是丹麦女王。这几年你看我的电影吗?
她说很抱歉我看得不多。
他说是啊,我知道这些年我在国内的影响不如那些第五代第六代导演了,可国外还是有人识我的货的,前段时间我去美国,芝加哥大学请我讲学。在那儿我认识了你妹妹尹小帆。
她说我知道,尹小帆已经打来电话说起这件事了。
他说那我就不准备再解释什么了。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在美国和尹小帆的交往不完全是逢场作戏,我有点儿像抓住了一个希望似的抓住了她,因为在她身上有你的影子。
她打断他说,您能不能换一个话题,您大概还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状况吧?
他说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请你别让我知道。
她说那么就谈谈您的新电影吧。她望着吞云吐雾的方兢,觉得他还是一个潇洒的、能引起女人注意的男人。但他的锐气已大不如当年,他如此夸耀他在国外被接待的规格和丹麦女王送给他的打火机,反倒让人感觉出一种落魄——不是物质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和心理上的落魄。他显然是要用这些“规格”和这些赠送打动尹小跳,唤起尹小跳对他的兴致的,再过分一点儿他就快成一个卖笑的男人了,遗憾的是尹小跳不再能够被这些所打动,面对他的自我夸耀她只是动了一点儿同之心。是的,她有点儿同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幻想过要与他相伴终生的男人。她想他究竟是从哪儿显出老了呢?不是因为松弛的两腮,不是因为灰白的双鬓,不是因为更显驼背的身躯,也不是因为略显隆起的小腹。他显老了,是因为他的迫不及待的夸耀。这使他显得心中没底儿,软弱和不自信。他越是心中没底儿就越是夸耀,越是夸耀就越显得心中没底儿。尹小跳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再也不可能吸引她了,她能给予他的仅仅是礼貌的同。即使她为此把话题引向他的新电影,也不能改变她此刻的感觉,因为这些年她其实是看过两部他的电影的,陈旧的悲苦和说教,加上一点点程式化了的浪漫,她不喜欢这样的电影。她不知道这部新的《马上回家》是怎样的内容,她就请他说说《马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