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浮华背后 十一(6)
司机已经起身,一脸疲惫地摘掉污浊的手套,反问他道:“你要去哪儿。***”
“中甸,香格里拉。”
“还早呢,这是大理,你还要接着坐车。”
又是整整一天,又是最后一个下车,一问,只是丽江的四方街。有一歌叫《梦中的香格里拉》,他就是凭借着这歌决定了人生的去向。但他现在也十分怀疑,真有香格里拉这个地方吗?怎么会像在天边一样遥远,还是她真的只在人们的梦境里?
四方街云集着全世界来的人,没有人注意他。
太奇妙了,这个边陲小镇,这块弹丸之地,就因为有纳西族,有走婚,有玉龙雪山,有泸沽湖,有图腾遗址,有东巴古乐,有弯弯曲曲的栈道,有年久失修的柴门,有比岁月更加沧桑的面庞,便暗合了人们对远古宁静的向往,纷纷来到这里,放下或者重拾梦想。
谁都知道丽江曾有过两次大的地震,但从飞机上拍下的图片看,有人却在废墟边上支起桌子打麻将,这里的人对待生死,对待快乐与苦难的界线模糊得让人诧异,或许,这便是一种吸引众生的心态。
卓童在拙朴的街道上走着,在数不清的小巷里穿行,这里的人似曾相识,又完全陌生。他感到很饿,便走进一家名叫露丝的酒吧里坐下,这大概是为了外国游客应运而生的,门口、玻璃窗上写满了英文,布置也是向西化竭力倾斜。房间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但铺着格子桌布,也收拾得很干净,屋顶吊着汽灯,起到了营造氛围的作用。
放出来的音乐很糟,是一个女声在唱英文歌,听上去像一个烂女在沿街叫卖。
这可能是一家夫妻店,除了一个老人坐台收款之外,便是一对看上去还有些文化,也见过点世面的青年男女在忙来忙去。
卓童坐下来的时候,一个大个子老外正在用餐,他指着男店主刚刚端上来,放在他面前的一碟意大利通心粉,咕嘟咕嘟说了很多话,男店主会说简单的英文,但他们显然很难沟通。卓童只好出面帮助他们,他对男店主说:“他要的是一种意大利牛扒,如果他不愿意要这碟粉,我可以接受。”
店主当然很高兴,但同时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要求:“你会做他说的那种牛扒吗?我的厨房里什么都有,要不你来试试,我实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好像他也不便推委,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厨房,他哪会做什么饭?只是依稀记得牛肉是要在调稀的面粉里裹一裹的,然后才在锅里煎烤,放盐和胡椒,外加四分之一的柠檬。他做得很糟,牛扒的外面已经微焦了,但里面还滴着血,但是老外说好,还对他伸出大拇指。满脸狐疑的店主终于笑逐颜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握着他的手说:“你好,你是我的朋友,任何时候都可以到这里来。”
吃完了通心粉,他喝了他们赠送给他的可口可乐,非常愉快地离开了露丝。
他在一家卖手工艺品的小店驻足,一个老人,好像很老了,却生着炉火,敲打尚未完成的银器,声音叮当叮当单调地响着,他好像来到了铁匠铺,而铁匠铺他却只是在影视作品里看过,所以他站在那里呆。
老人突然说:“你别老看着,过来帮帮忙。”
他四下里望望。
老人有点烦了:“说你呢,你回来了?!”
他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是这里的人独有的交流方式?还是老人把他认成了别人?一切都不得而知,也不需要或者没可能搞清楚。那是他们的故事,自有他们去延续和完成,就像没有人想知道他的故事一样。
他很荣幸地坐到老人的对面去,你一下我一下地敲了起来。
从此,他留了下来,并且很快找到了家的感觉,仿佛不是他千万里的他乡寻访,倒是云游四方之后的归来。那种亲切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香格里拉终于成为他的一个完美无缺的梦想,离她越近也就越不着急了。
每天晚上,他在东巴古乐馆里弹弦子,穿着他们的服装,戴着极其夸张的头饰,在橙黄到尽头的灯光下鼓乐齐鸣,那独特的音符和节奏里,始终蕴含着长风一般一声紧挨一声的呼唤,他在沉醉之中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或许,他根本就是这古典音乐活化石中的一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