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生命的追问 第五辑(22)
也许这是那时的文学艺术作品对我们成长的影响,我们崇敬那些革命者,他们勇敢坚强、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像一棵高大的青松永远挺立在蓝天白云下,让人感动,让人流泪,让人怀念。每当我读一本什么书,最后有革命者牺牲了,我就会一连好多天都很难过。我会长时间地想念他,甚至还想给他写信,我也真的写过,其实都是写给自己看的。那是我心中的秘密。今天想来很可笑,我那时的信满纸都是激昂的文字和朦胧模糊又暧昧的感觉。
也是在十几岁,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我对他无限向往,甚至还梦见过我站在他的身旁。那个梦境是那么不可思议,它让我越过了千山万水,来到莫斯科,我和他的交谈竟然没有一点语障碍,而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懂俄语。有好多年,他都是我的精神之恋,这个人就是俄共(布)和苏维埃俄国领导人之一,列宁的亲密战友——斯维尔德洛夫。有一次我读了一本关于苏联十月革命的小册子,其中一页上是斯维尔德洛夫的肖像,他面容清瘦,神态坚毅,一副夹鼻镜使他成为我想象中的富有学识的革命者,重要的还是我倾慕他那坚韧的精神。小册子上介绍说,斯维尔德洛夫十六岁就成为社会民主党的地下党员,二十一岁时,他被派往乌拉尔地区工作。列宁这样评价他——当他还是一个青年时,就全心全意地从事革命了。斯维尔德洛夫因病逝世时只有三十四岁,此前他曾十四次被捕,十二年是在监狱和流放地度过的。
在我心里,斯维尔德洛夫是活着的,他常常在我的脑海里踱步,偶尔还咳嗽几声,有时就伏在桌上不停地写。这个影子一直跟随着我。在农村那昏黄的小油灯下,想起他,我就觉得好像看到了未来,我说不清那里有什么,但却有一片朦胧的光芒,有时斯维尔德洛夫就站在那片朦胧中沉默着,我能看见他深沉的目光。我听见他说,即使我们在这残酷的斗争中只剩下几个人,即使我的手和脚都被钉上镣铐,即使他们经常剥夺我的食物和自由呼吸,但是,我想只要我的心还在跳,只要我的血还在狂奔,就决不停止斗争……我如饥似渴地读那些能找到的关于十月革命的书,我似懂非懂,却十分热衷,我还喜欢和朋友谈论那个年龄不应该感兴趣的话题,我给朋友解释说布尔什维克就是**,而孟什维克就是国民党。我给他们讲叛徒布哈林,还有危险分子托洛茨基,我说的最多的还是斯维尔德洛夫。他已经悄悄成为我寻找自己未来那一位的影子。
精神之恋永远都是超越现实生活的,在那种境界里没有世俗的一切,所有故事都按照自己的想象进行,在那里彼此永远是和平共处的,没有任何思想或语的分歧和障碍,虚无的精神之恋填充了我少女时代对爱的向往。
当我进入青年时代,另一个人代替了斯维尔德洛夫,他就是罗马尼亚的小提琴家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这源于我看了一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电影。波隆贝斯库被称为杰出的爱国主义音乐家。他也曾在监狱里度过很长时间,最后在贫病交加中死去,时年三十岁。在影片中,波隆贝斯库谱写并用小提琴演奏的《叙事曲》深深地打动了我。那时候没有录音机,我就一连看了三遍电影,而且用最大的心力记住了《叙事曲》的主旋律。我不会拉小提琴,但那个旋律却每天回响在我的心里,那是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的演奏。每当很困苦的时候,我总会看见波隆贝斯库站在监狱的铁窗里,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我,他双手握着铁棂在对我说什么,他说的是什么呢?我一遍遍地猜想,然后心里就有一种遥远而缥缈的力量激荡着,于是我到处寻找有关波隆贝斯库的一切,我几乎翻破了《辞海》的音乐分册,我在小提琴和叙事曲等词条下划上红线,我甚至对五线谱着了迷……
精神之恋冲击着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物,那段时间,我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与他人不同,更不去想自己的病痛,我的致早已超越了世俗对我的看法——残疾的海迪还会有爱的向往吗?精神之恋是任何局外人都看不见的,那是我心中的美好,也是我不同时期的精神支撑和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