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于文娟、沈雪、伍月(八)(9)
“老打电话,你老不接,干吗呢!早回来半晌,就跟咱奶说上话了!”
又哭了。***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抹着眼泪:
“咱奶临走时,留的有话。”
严守一看着黑砖头。黑砖头:
“咱奶交代,里屋有半缸黄豆,是她去年秋季到地里捡的,让给她办事时换成豆腐,待客用。”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说,吊孝时,也让路之信喊丧,他嗓门大。别人一天给两盒烟,让咱给三盒。”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说,不让你哭,没用。你整天在电视里说话,把嗓子哭哑了,耽误工作。”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说,等孩子长大,让他七岁上学,别六岁。你六岁上的学,在学校老受欺负。”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问起上次跟你回来的那个姓费的朋友,说他是个好人。”
严守一还没有说话。但他现,怀中的孩子,似乎突然懂事了,开始把脸蛋渐渐贴到严守一的脸上。过去严守一只见过孩子一次,还是在医院的婴儿室;后来看到照片,也没有感觉,甚至觉得他是个麻烦和累赘;现在,他突然对他有了亲人的感觉。他看了他一眼,现他也正看自己。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眼中竟有泪光。
接下来几天,严守一觉得自己像一个没头的苍蝇,毫无目的地四下里乱转。去过山上,他小时候摔断了腿,奶奶背着他,就是从这个山口去了洪洞县。去过砖窑,去年夏天他和费墨在这里蹲过。在院里的枣树下,他想起去年砌院墙的时候,奶奶坐在枣树下的太师椅上,沈雪从灶前端了一盆热水,扯着脖子在那里用山西话喊:
“洗脸吧——热水!”
七天之后,奶奶出殡。钉棺材口之前,喊丧的路之信问周围的严家人:
“还有话没有?”
周围的严家人都在哭,没人说话。路之信又问严守一:
“还有话没有?”
严守一没说话。
路之信扯着脖子高喊:
“亲人都没话了,钉口!——”
棺材钉口之后,路之信又扯着脖子喊:
“奶奶也没话了,起丧!——”
七天中,严守一就打过一次手机,是打给沈雪的。但沈雪关了机。
出完殡那天晚上,严守一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来到村后的山坡上。他小的时候,常和张小柱拿着废矿灯,在这里往天上写字。张小柱写的是:
娘,你不傻
严守一写的是:
娘,你在哪儿
字迹能在天上停留五分钟。
这天的夜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严守一四十三岁,拿着手电筒往天上写:
奶,想跟你说话
那字迹在天上,整整停留了七分钟。
严守一潸然泪下。这时他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是个卑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