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天变之灵韵
洛水谷西芦苇地一战,乃是大齐战争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
其缜密的军事排兵设计,和临场突变的阵型,一度引为后世研究模板。
此战,以区区八百人超编大营,以中线突击、前后围堵的战术,战胜羯部三千敌人,狠狠地痛打一次羯部落水狗,为处于战争阴霾中的大齐子民,带来一道胜利的曙光。
羯部人虽然凶残悍勇,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但是,如今正在战场上的,罗慕玉却没有太好的心情。
“该死,约好了开战时间,杨崇欢却迟到拖后腿!”罗慕玉盯着谷口的出口,心中焦躁万分。
转眼间,女都军的两个队伍已深陷敌军腹地,而前方的男兵还未及时赶到,女人的耐力有限,不适宜长时间的近身搏斗。
她心脏揪紧,眼看便要落入下风,立即按照和罗慕英讨论的战术,传令下去,命指挥旗手改变指挥方位。
震耳欲聋的鼓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心尖上,正在战场厮杀的罗慕英猛地一惊,挑死对面马上的羯人,立即回过头,望一眼山头方向,心中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拨转马头,传令周围女兵,改变战斗方位。
听见罗慕英的命令,阵型哗啦啦地一散,以罗慕英十人骑兵为口,改为大雁形状。
女军沿着芦苇荡作掩护,一路带着后追的敌人,往西面方向撤离。
见状,罗慕玉利落翻身上马,狠力一展缰绳,马儿撒丫子奔了出去,她骑马与罗慕英队伍保持平行,挥着手中的棋子指挥后方,协助前线战斗。
“绊马钉,绊马索!放!!”
女兵们早已准备十几麻袋的绊马钉,等到罗慕英队伍踏上原本的石子路,四平八稳地进入芦苇荡后,从密密麻麻的芦苇中,迅速便冲出一队提着麻袋的人来,撒了钉子在后头的小径上。
羯部人追在罗慕英等人的身后,突如其来的绊马钉从空而落,马儿加速踏了上去,马蹄顿时被扎得稀烂。
“吁——”
远方传来马儿痛苦的长嘶之声,进入芦苇地的羯部追兵,66续续掉落下马,掉入芦苇泥地之中。
罗慕玉又是一声令下,忽然,芦苇地中传来尖锐的喊声,后备军女兵手握相连的长矛,悍勇无比冲了出去,对准了跌落马儿的羯部人刺下。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羯人变成砧板上的肉。
偏生那长矛用绳索连在一起,将人给圈在其中,羯部人宛若待宰的羔羊,动都动弹不得。
羯部人单打独斗极为厉害,此方法一环扣一环,先是分散开羯人兵力,女兵集合用杀伤力极大的工具,来对抗形单影只的羯人。
一旦进入了沼泽之地,羯部人便削减了大半战斗力,加之泥地湿滑不便逃走,摔倒仓皇的羯部人,简直是女兵们的盘中餐。
眼看着战局胶着在芦苇荡中,罗慕玉心急如焚,伸着老长的脖子,眺望着远方。
杨崇欢的援兵竟还未至,单靠两百人对上三千人,即便有天时和地利,却也是完全不够的。
正在此时,芦苇荡战局又转,一名凶悍的羯部人在包围圈横冲直撞,豁然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又有几名悍夫提刀杀出,将女兵冲得东倒西歪,转眼间,羯人又重新串联起来,组成单一的、却又坚不可摧的方块阵型。
“糟糕!”
罗慕玉捏紧着拳头,一旦羯人重新整编部队,区区女兵,都只有受死的份。
她扛起身边大旗,直指对面山头鼓手,打出一个约定的旗号,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接着,她又朝这边的后备女兵,红着脖子喊道:“和他们一齐,大声喊出来!”
在对面接应的两座山头,早已布下十人男兵小队,专用于声东击西,壮大我方声势,干扰敌军军心。
罗慕玉方才一声令下,对面的男人立即打起战鼓,齐齐以足顿地,拼命咆哮虎吼起来。
“杀羯人!重振山河!”
“杀羯人!卫我百姓!”
此地形为山中谷地,声音一旦发出,便被放大无数倍,且有无限的回声效果。
听着远方震天地之声,在战团中的女将士们双眼通红,她们不知真实原委,还以为是援兵到了,众人捏紧了手中长枪,不顾一切朝羯人冲杀而去。
只有大齐疆土平安,他们的父母,孩子,才有活路。
听见大齐后方传来整齐的进攻之声,羯人士气瞬间低迷,还有几支小分队掉头就跑。
经历了方才的死战,羯人军队死了两名千夫长,剩下一名千夫长被女人调戏得手忙脚乱,将队伍指挥得混乱不堪,送了大齐军队不知多少漏洞。
如今,千夫长又以为大齐援兵至,当下便有些焦躁起来。
罗慕玉这虚张声势的招数,并未撑得太久,羯人又不是傻的,相反,这个历经战乱的民族,比大齐人更为精明狡诈。
她精疲力竭地盯着战局,又挽弓射出两箭,射死了想要上来偷袭的羯人。
“羯人,越来越近了……”罗慕玉心中微沉。
喊声震天,却也只震了一时半会,随着时间流逝,对面山头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且援兵影子都没瞧见,羯人部队重新反攻,梗了一口老血冲了上来,誓要一雪前耻。
眼见罗慕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整个女都军陷入重重危机,罗慕玉头晕眼花,差点掉落下马,一口气抽不上来。
正当她情绪低迷,胸口憋闷之时,忽然,远方传来男人们整齐的长啸。
来得如此紧急,却又恰到时宜。
男人的长啸,霸道而悠长,仿佛含着无限的力量,冲破重重阻碍,来到她的身前。
“来了,来了……”
翡蓝几乎热泪盈眶,梁横的军队,终于来了!
罗慕玉几乎想冲下山去,好好拎着杨崇欢的领子问一问:你们为何来得如此之晚,差点害死我们了!
男兵的及时到来,令大齐军队士气高涨。
罗慕英高高仰起头,以梨花枪指天,猛地爆发一声大喝:“将士们,通通给我上!杀了他们!”
两军一张一合,疯狂地夹击上来,将羯部军队死死困在了芦苇荡中。
羯部人四面楚歌,前有女兵使陷阱,后有西山大营男兵围剿,羯部人溃不成军,被杀得溃不成军,整个芦苇荡残肢遍野,土地被染得鲜红,导致泥巴越发黏腻人,走路都难以保持平衡。
最后剩下的羯部百人,尽数成为大齐的俘虏。
罗慕玉只觉全身酸软,她撑着翡蓝的肩膀,悠悠下马。
看着眼前苍凉残酷的景象,她不能休息,还得继续收拾残局,谁让她是后备总负责官。
齐朗宇从远处而来,还没走到芦苇荡边,突然“哇”的一声,坐倒在地,侧着头难过地呕吐起来。
当年,罗慕玉好歹抱过人头,还是被阮轻楚给坑的,如今面对这横尸遍野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胃中泛酸。
战事停下之后,头一件要紧事,便是检查马车内的俘虏。
四驾马车翻了一辆,其中不仅有已救出的阮灵韵,还有被震晕过去的三公主。
其余三辆马车之中,分别是昏迷的阮太后,受伤的吴贵妃,以及已经半死不活的……德妃。
将马车前前后后检查一遍,罗慕玉叹了一口气,她们运气尚且缺上那么一点,居然没有碰上劫持景仁帝的队伍。
不过,能收获太后和宫妃,已经是不小的功劳了。
“姑娘先去休息,奴婢们来打扫此处。”翡蓝扶着罗慕玉,担忧地说道,罗慕玉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几乎没了多少血色。
虽然罗慕玉坐镇后方,没有上场费力杀敌,但是,指挥着局势纷繁复杂的战场,心理压力可谓不大,方才大脑负荷极重,一度令她崩溃。
可见,仗不是那么好打的,更不是好玩之事。
“不了,我还能再坚持一时半会,你赶紧派人扶了太后和娘娘们下来,”罗慕玉一件一件事儿安排着,又虚弱地转过头,“沉鱼,你为太后娘娘把把脉,确保太后凤体无恙。”
接着,罗慕玉又顿了顿,望向山头后方的台子,无力地摆摆手道,“诊好了太后,便给嘉宁郡主寻些药,她脸上的伤……”
沉鱼皱了皱眉,阮灵韵脸上的刮伤太深,当初处理不当,竟然还化了脓,今后,恐怕是要留疤了。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让罗慕玉放心。
沉鱼勉强地笑了笑,极有眼色地温声道:“姑娘放心,当初姑娘腿上伤不都消退不少了么?嘉宁郡主必会恢复原状。”
脸上的皮肤不比腿上的皮肤,阮灵韵天生白皙,若要恢复原状,实在难上加难。
沉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阮灵韵幽幽转醒,一入眼,便是洁白的帐顶。
她顺势动了动手,却碰到了一个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罗慕玉沉睡的脑袋。
罗慕玉趴在阮灵韵旁侧睡了过去,征战的这段日子,她的睡眠很浅,此时被碰到了头,便不舒服地闷哼了一声。
突然,她心中一震,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阮灵韵已经醒了过来,她惨白着一张脸,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无神,正盯着罗慕玉看。
“翡蓝,沉鱼,灵韵醒了!”罗慕玉激动地握住阮灵韵的手,惊呼出声,遣了门外的护卫叫了两位丫鬟过来。
沉鱼在隔壁照顾太后,听见阮灵韵醒来的消息,给太后告了假,寻了铜盆净干净手,方才掀了帘子过来。
翡蓝比她先到一步,她从床边退了开去,给沉鱼让开道路。
见人来来往往,阮灵韵往后一缩,接而露出惧怕而担忧的眼神,罗慕玉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上前安抚道:“你莫担心,让沉鱼给你瞧瞧。”
阮灵韵抿了抿唇,这才顺从地伸出手臂。
沉鱼伸出素指,在她手腕把了把脉,又观她神色,接而收回了手,平静地道:“嘉宁郡主无大碍了,只是受惊罢了,奴婢先下去命人煎药,待会便送过来。”
“你们暂且出去,我和嘉宁郡主有话要说。”罗慕玉坐在床边,淡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担忧万分,阮灵韵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害怕成这般模样。
翡蓝和沉鱼二人得令,迈着小步子出帐,还悄声将帘子拉紧,命人守在门口。
罗慕玉伸出右手,虚按在阮灵韵肩膀上,她低眉垂眼,尽量放缓了声音,小声道:“咱们已经彻底安全了,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莫要再担心了,啊?”
她已经遣人送出急信,相信阮轻楚不久之后,便会收到妹妹获救的消息。
阮灵韵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抬头看罗慕玉一眼,身眼中噙满泪水,难过地摇了摇头。
小丫头今年才及笄,是货真价实的少女,成了羯部人的俘虏,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惊吓在所难免。
“不要怕,我在这儿呢。”罗慕玉见她难受,心中颇为焦急,声音却是极慢的,她继续道,“你难过,难过便要说出来,回了京以后,你是大齐尊贵的郡主,断不能露出如此怯色。”
“我……”阮灵韵苍白的嘴唇发抖,她抬起头来,看着罗慕玉沉稳的小脸,忽然眼眸微动,“哇”的一声,扑进罗慕玉怀中大哭起来。
“好,不怕不怕,咱们已经安全了。”罗慕玉伸着右手,轻轻拍着阮灵韵的后背,心中却是绞痛万分。
她心道:为何世间有如此残酷之事,将如花般美好的女子,摧残成这般模样。
阮灵韵抽抽搭搭,吸了吸鼻子,痛苦地哽咽道:“我差点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大哥了。”
接着,她又狠狠地哭了一场过后,方才脱力躺回了床上。
罗慕玉又喂了她一口水,站起身来,准备出帐处理事宜,谁知阮灵韵吓得从床上坐起,抓住她的右手,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求饶似的道:“不要走,我害怕……”
“你别走,你走了,他们会来强.暴我……”阮灵韵吓得抖起了筛糠,罗慕玉甚至感觉到,她方才回暖的手,突然又发凉起来。
强.暴?!
罗慕玉吓了一跳,热血冲入脑顶,震得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阮灵韵,似要在她身上刮下一层油来,罗慕玉着急地问道:“你,你没事罢……”
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因为太过于紧张的缘故,她的声音已然嘶哑。
“对,他们会强.暴女人。”阮灵韵咬牙切齿地道,左手顺势摸上脸颊,断断续续抽着气道,“这是我自己下狠手抓的。”
“所以,你才逃过了……他们?”罗慕玉心中震惊万分,阮灵韵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亲手抓破了自己的脸!
“对,我自己弄伤的。”阮灵韵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冷得好似冬日的冰湖,她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淑妃,便是被那群亲手,虐、虐死的。”
“他们都是残忍的魔鬼!”想起当初那恐怖的场景,阮灵韵低下头,呜咽出声,字字泣血。
她沉浸于痛苦之中,几乎不能自拔。
羯部人攻破洛城之后,景仁帝率先被带走,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而剩下的后宫女眷及皇子们,早就乱作了一团,急得似热锅的蚂蚁。
羯部人嫌弃大齐男人麻烦,又无质子作用,一个顺手,剁了旁边造反的五皇子,最后干脆连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以及年幼的十皇子一块剁了。
杀了一堆皇子之后,残暴的羯人完全不满足,又将五位皇子的脑袋挂在高高的幡上,从洛城山庄大路之上骑马奔出,大笑着扬长而去。
其余在场宫人,当场掳的掳,杀的杀。
剩下的皇帝嫔妃、公主和郡主们,以及美貌宫女等人,被一队羯人轻骑带走,转眼间,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贵妇,沦为羯人阶下之囚,地位连贱奴都不及。
阮灵韵等女眷们,被羯人带入城外接应的军队后,亲眼目睹世上最为丑陋,最为残忍之事。
长相最为貌美的淑妃,即便在人堆中,也是最为耀眼的,羯部人扎营安顿下来之后,便开始打淑妃的主意。
淑妃双手乱抓,拼死反抗,依旧被一名黑胖羯人似提小鸡般地揪了出来。
“放开我!我是大齐皇帝妃子,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淑妃卡着嗓子嘶吼着,她挥舞着细瘦而白皙的手臂,漂亮的脸蛋上写满惊恐。
羯人中传来一声嘲讽的哄笑,大齐的女人,只要落入他们手中,便是最低等的贱奴,谁管你是谁的妃子。
淑妃身边的那名高大的羯人,大笑了几声过后,突然睁开血目,张开嘴,一口咬向她的脖子,接着,又狠狠地撕下一块细肉来。
淑妃吃痛之后,又被扔在草地之上,羯人哄抢而上,轮着来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尖叫之声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断了气儿。
“灵韵,灵韵,怎么办,皇祖母没法保住你……”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阮太后,也没见过如此恐怖之景,她受惊过度,最后两眼一翻,直接抱着阮灵韵昏死过去。
羯人又来抓三公主和五公主,躲在一旁的阮灵韵,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眼看着马上要轮到直接,惊慌失措中,她下定决心,拿下太后的指套儿,鼓足勇气,颤着双手,对着自己的左脸——狠狠的划了下去。
阮灵韵在泪眼朦胧中,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接着,她抓乱了头发,弄得直接邋遢而丑陋,羯人见她满脸都是血,实在入目不堪,比那任由发泄的贱奴还恶心,方才放过了她。
其余宫女,无一人幸免。
阮灵韵在草丛中瑟瑟发抖,亲眼目睹一场地狱魔鬼的暴行,太后身边的美貌女官,以及年纪幼小的五公主,落得和淑妃一模一样的下场。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妃子,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复当初的富贵神采,谁当年都猜不到,她们会遭受如此暴行,最终暴尸荒野,死不瞑目。
羯部人当晚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联欢,他们不仅享受了皇帝的珠宝钱财,还睡了大齐皇帝的女人。
被罗家军打成落水狗的羯部人,在二十年阴影过后,终得扬眉吐气。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
对于大齐来说,这是永恒的耻辱。
阮灵韵至死都不能忘记,淑妃那空洞而无助的双眼,以及那声嘶力竭的尖叫。
她们所遭受的苦痛,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在她的心中,接而又血淋淋地抽了出来,再次捅了进去。
她的心,早已血肉模糊,麻木不堪。
听完整件事情的始末,罗慕玉呆在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一旦没有军队的保护,面对的不仅仅是凶狠的敌人,简直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罗慕玉小声抽着气,眼睛湿润,不知是为阮灵韵而伤,还是为即将而来的战乱而忧,抑或是心疼无辜的百姓。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想着坚守在京城,没日没夜伏案工作,一心相助罗家北疆战事的阮轻楚,罗慕玉眼眶一酸,她伸出双手,覆上阮灵韵的左手,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保护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