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得苦中苦

第7章 吃得苦中苦

进了旅社,大堂里嘈嘈杂杂,聚了许多人在吃着花生喝小酒,白舒童提着行李,踏着青绿花阶砖,径直到了柜台找老板,报了姓名和船票日期。

老板对了对登记簿,眉头深深皱起,又拿起了旁边的老花镜,从头对了一次。

“没有啊,什么时候来电话说要船票的?确定名字是白舒童?”

“是的,前天从邱宁县电话所打过来的,是叫李阿莱的人定的。”

老板捧着本簿子转头问伙计。

伙计正拿着粗布清理着柜台,想了想,拍了手掌确认,“是有这么一个电话打来订了船票,可昨天晚上,又是李阿莱打来了这,取消了船票。你看,这里我登记过了,又划掉了。”

登记簿上的确有登记又划掉的痕迹。

白舒童奇怪,“不可能啊,阿莱怎么会打电话来取消船票,昨天邱宁暴雨,家里屋瓦失修漏雨,我们还在糊屋顶呢,他昨晚没打过,你弄错了。”

“可姑娘,同名同姓,又是去上海的,这能有多凑巧,不会有错的。”

此时再纠结谁对谁错没有意义,白舒童于是着急又问,“那我现在买,还来得及吗?还是同班船就行。”

老板穿着黑色短绸褂,身上衣扣垂挂着小金锁,摆手的时候,小金锁也随之晃动,他面露难色,“姑娘,不巧啊,前段时间上海乱得很,最近刚消停,导致近些日子去上海的船票紧俏得很。你现在订,也只能订后天。”

白舒童立刻应承,“好,后天便后天。”

“定几等舱啊,姑娘。”

白舒童思量了会儿带出来的钱,想着还得多住两天的旅社,咬紧牙关说,“四等舱。”

头发花白的老板从老花镜里抬起眼,额头挤了三道纹路,姑娘身上穿着新净,给银两钱的手秀气,也不像穷苦人家出来的。

“姑娘,你是一个人去上海?”

“怎么了吗?”

“四等舱没有固定休息位,都是公共的,谁抢到了就算谁的,你个小姑娘家,还是买个三等舱吧,也安全些,也就差两块五银圆。”

白舒童面露绯色,难以直说。

如果没有耽误两天,那么她就会买,可是,钱实在不够,她就说,“没关系的,老板就四等舱。”

“那好吧,姑娘,那我可登记了。买了,除了升舱,可不能退哦。”

“行。”

白舒童又麻烦老板给开房间,老板递给了她钥匙,她转了身又绕回来,有两天的时间,总不能在旅社里白白等候吧,于是就问老板,“老板,你知道哪处有能做两天短工的地方吗?”

“你会做饭吗?”

白舒童摇摇头。

“会点针织女工吗?”

她还是摇头,“简单的会。”

虽然她住在邱宁乡下,但是李家总想着有一天白家会来接女儿回去,所以也没让她干粗活,该上学、该给的衣裳、饭食一样都不少。

只是今年年初,白家不知怎么了,原本应该在春节时寄来的补贴钱,没有再寄来,再加上李国邦染上了烟瘾,荔枝无收,一下子生活落入了泥潭,变得拮据了起来。

老板咦了一声,又深深浅浅地打量了面前人,心里想,咋邱宁来的,却是小姐家的做派呀,他于是就为难了,“这么些活都不会,你会什么?”

“我能讲洋话,替人写书信。虽然做饭不会,可我洗碗会,针织女工我不会,可我会洗衣服。”

老板思索了片刻,戴着金戒的粗壮手指,指了指对面还未营业的地方,那头门面金碧辉煌,门口还站着两个穿西装打领结的门童,正依靠在罗马柱上。

不一会儿,有高鼻翠眼的洋人从轿车下来了,他们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摊手往里头引。

“对面,一晚上给人端茶倒水,跑腿,5角,你去吗?”

“去,我去。”

“但是......”

但是这么好的差事,为什么没人干,白舒童也是进了里头,看了门道才知道。

明明国民政府已经颁布了禁烟令,可私下,不止邱宁县有日本妓馆有大烟抽,连这大城里,前头做着洋人的赌场生意,后头却开了方便之门。

设置了烟炕,里头铺就冰凉丝绸席,开着电风扇,斜躺上头的人咬着翡翠嘴烟杆,时不时拿签子挑烟膏,闭了眼吞云吐雾,不知在何方。

白舒童进去“戒烟室”,逐一在瓷杯里添置茶水后就走了出来,身上一闻,全都是那福寿膏的味道。

她才知道,为什么这差事值5角。

也还好,里头醉生梦死,一晚上顾不上多唤几次茶水,她插科打诨,第二天,领了工钱后,便推辞说不再去了。

“姑娘,如何,是不是还不错,一晚上就能领外头黄包车夫一天的钱。”

回旅社的时候,老板问她是否领了工钱,想讨一口茶水喝。

“您说呢。”

想着老板的缺德,她理也不理,当做懵懂,就往楼上去。

第二天白舒童简单地收拾好了自己,想起随身的行李里头有阿莱做的药膏,是活络胫骨、去於伤的祖传秘方,她拿了三四罐,便下楼到旅社大堂问一圈。

“买药膏吗?自己做的,顶好的。”

人家见她稚嫩,是个学生打扮,又是个姑娘家,不太相信她手上的东西是祖传秘方,纷纷摆手,拒绝。

“姑娘,怎么今天不去对面,自个儿卖起药膏来了。来,给我也瞧瞧,我可能买。”

老板坐在柜台边,翘着腿,说着她。

白舒童笑笑,表面上客客气气,却也知道对方看她一个姑娘家单独出行,嘴里不饶人,于是堵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更何况'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耳'。”

老板没听懂。

倒是远处几个斯斯文文带眼镜的人笑了。

“什么意思。”

“老板,她是说人与禽兽的区别,在于有情有义,有良知。”

老板听了,本以为忽悠逗趣个外地的小姑娘,她会娇娇羞羞,可却吃了鳖,这姓白的姑娘并不懵懂,也不好欺负,知道他故意,骂他禽兽呢。

老板理亏,拱手做了歉。

白舒童勉强莞尔,没再计较,看着外头天色还早,也是个不气馁的,就出了门,一路往人多的地方去。

茶楼走一遍,骑楼下的商铺走一遍,沿途又经过了荔枝湾。

弯曲河流上停着各式各样的花艇,三五个女孩子坐在船头梳辫子,峨眉桃花脸,唱着粤歌,声音响亮高亢。

她顺着河涌走,看着他们,一整排的艇子,唯有一处停靠在边上,安静。穿着碎花衫的姑娘正在给撑船的爹揉脚踝。

一听,是刚刚下船急,扭了脚,正在揉着,那船夫哎哟哟地喊痛。

白舒童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买药膏吗?”

这次她学了聪明,知道给自己的药油做**,还说,“这是我爹做的药油,我家祖祖辈辈就是开药铺的,在前朝还是御药呢,这药治痛病可灵了,你试试。不灵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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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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