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深宫内乱(3)
吴敏道:“依臣愚见,还是称太上皇帝为好。”
赵佶摇头道:“卿不必泥古不变。”
吴敏只得称是。
赵佶默然半晌,缓缓起身,凄然道:“朕躬无能,以致国事如此。今日决定禅位太子。卿草诏时应写上朕不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此举上承天意,次安宗庙,下为百姓。”沉吟片刻,又道,“昨日卿言,须考虑中原百年利害,这也是朕意。”一挥手,“速去起诏吧……”说到最后,声音已微微哽咽。
吴敏泣涕受诏,然后退到廊庑之下。
吴敏退出后,赵佶身子骤然一软,斜靠在榻上,望着前方,好似虚脱一般,口中喃喃自语:“奸佞满朝,坏寡人天下……”
凌钦霜当年随侍圣驾,见官家每日声色狗马,耽缅宫室苑囿之乐,骄奢淫逸,放浪粉黛佳丽之间,何曾有过半日烦忧?此时此刻,细看这位孤家寡人,只见他两鬓微霜,眼角通红,泪水不住地打转,心下亦是五味杂陈。循他目光环顾四周,那一幅幅花鸟山水、瘦金体书、诗词歌赋,依然静静高悬四壁,心中不由一动:“他若不是皇帝,天下或会少些孤儿寡母,多一位不世文豪吧。”心念及此,他转头向龙归三人的藏身之处望去,那边却毫无动静。
少时,赵佶心神渐定,便宣一众宰执入内奏事。
蔡攸颤抖着捧上一纸文书,苦着脸道:“今日金主送来牒文,请……请陛下御览。”
赵佶接过看时,竟是一纸声讨自己的檄文,言辞甚为激烈。其中有言:“赵佶越自藩邸,包藏祸心,阴假黄门之功,贼其冢嗣,盗为元首”云云,乃是说他弑兄夺位,帝位来路不正;“炽其恶心,日甚一日。昏迷不恭。侮慢自贤,谓己有天命,谓作虐无伤”云云,却是说他登基之后志得意满,目空四海,自认承袭天命,作恶也无人奈何。
赵佶看罢,浑身颤抖,不觉泗泪交流,哽咽无语。诸臣自然都知悉檄文内容,本拟匿而不报,童贯却道:“纸包不住火,还是呈上去,也好叫圣上早作定夺。”
赵佶抬起头来,目光凄惶,望着这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臣。他们却一个个哭丧着脸,唉声叹气,谁也不敢抬头。
赵佶叹了口气,道:“寡人平日性刚,不意金人居然猖獗至斯……”话音未落,忽然大叫一声,一头跌落御床之下。
童贯、蔡攸、李邦彦等无不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将皇上搀扶到床上,连宣太医。不一时,太医匆匆奔来,煎了汤药,为皇上灌下。
此刻阁中宰执大呼小叫,阁外侍卫忧心龙体,无不乱作一团,哪能全神戒备?凌钦霜一转头,果然便见林中黑影一闪,一人无声无息欺近殿外,正是龙归。他自东北角跃上阁顶,轻轻落在翠瓦之巅。
其时凌钦霜伏身西角,二人之间虽有屋脊飞檐相隔,却能看清彼此。只是龙归丝毫料想不到房上有人,甫一落足,更不环顾,便即低头探看阁内的情形。
过了好一阵,圣上悠悠醒转,一班宰执心头大石方自落地,连呼万岁。
赵佶躺在榻上,如有不闻,目光散乱,眼前一会儿是金主信誓旦旦的檄文,一会儿是金国百万铁骑的嘶鸣,怔然半晌,方轻轻叹道:“寡人已无半边也,如何料理大事?”
一班宰执不知圣上何出此言,面面相觑,均是沉默无语。
赵佶又问一声,环顾满堂,仍无一人应答,不禁叹了口气,道:“太子桓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居龙德宫。”
群臣尚未回过味儿来,赵佶又道:“吴敏乃朕擢拔之臣,必不负朕躬,可传之起诏,并宣太子入宫。”
早有内侍传旨下去。吴敏在廊庑下候旨,闻诏当即入内。只因他早洞悉禅位之事,故而诏书一挥而就。
过不多时,凌钦霜见远处灯影闪动,一行人快步奔来,当先却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魁伟男子,面如赤枣,一路飞奔,神情颇显紧张,身后数十名护卫快步相随。
凌钦霜见他衣饰华贵,心道:“看来此人必是太子了。”却见龙归依然窥视阁中,对来人如有不见,松林之间亦寂静如常。
那一行人已奔过松林,直至玉华阁前。猛听得一声大喝:“圣驾在此,速速退下!”
凌钦霜低头望去,却见一排侍卫拦在门前,当先一名高大武官仗剑而立。
那魁伟男子冷哼一声,道:“何大人莫非不识本王?”
凌钦霜一奇:“本王?难道不是太子?”
却见那何大人仗剑斜指,斥道:“下官虽然识得王爷,但此剑不识!再不退下,得罪莫怪!”
那男子刷地将佩剑抽出一半,怒目挺眉,厉声喝道:“大胆!”一使眼色,一名随行护卫拔出长刀,向何大人胸口刺去。
那何大人怒叱一声,架过一刀,怒道:“郓王爷要造反不成?”
原来那男子却是郓王赵楷,乃是徽宗第三子,太子桓之弟,闻言森然道:“父皇有意退位让贤,本王自问可堪此任。何灌,你若识相,来日本王登基,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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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灌大喝道:“禀报皇上,郓王赵楷意图不轨!”身后的大内侍卫纷纷拔出兵刃。
郓王面色大变,叫道:“尔敢……”一挥手,随行一众护卫纷纷拥上,双方瞬时短兵相接。
凌钦霜暗叹道:“天宗尚未谋反,赵家自己却先内乱。”转头看时,龙归依然静若处子,不为所动,心中忽地一动:“官家宣召太子,为何来的却是郓王爷?况且天宗既已掌控大内,这郓王爷如何进得来?”
阁前鲜血飞溅,双方互有死伤。不一时,宫中各处的侍卫蜂拥而至,郓王的护卫寡不敌众,大都被格杀而死。
赵楷缩在几名护卫之间,只吓得魂飞魄散,他今夜欲与太子争位,哪曾想到会与侍卫动手,眼见威吓无用,不由慌道:“来人啊……”一言未毕,已被何灌一剑刺中左腿,跌倒在地。众侍卫蜂拥而上,将其绑了。
众护卫见主子被擒,情知大势已去,都抛下了兵器。
何灌叫道:“拿下!”转瞬之间,郓王一众下属纷纷被擒,局势平定。
何灌押着赵楷进入阁内,向赵佶禀报。
赵佶闻得儿子造反,又惊又怒,虽然病体恹恹,霍地站起身来,指着儿子,喝道:“你……你这逆子……”抬掌便朝赵楷头上打去。
赵楷受了这掌,一动不动,只拜伏在地,连连叩首:“父皇饶命!”
一众宰执大吃一惊,均知陛下性好文学,平素气度翩翩,潇洒倜傥,何曾见他气成这个模样?霎时一齐跪倒,颤声道:“陛下息怒!”
赵佶身子一颤,靠在榻上,喘息不已,喝道:“赵楷,你……你有何话说?”
赵楷叫道:“儿臣受人蛊惑,一时糊涂,万望父皇息怒。”
赵佶道:“受人蛊惑?”
赵楷道:“是。”
赵佶颤声道:“你扪心自问,朕平素有何亏待你之处?”
赵楷低声道:“父皇并无亏待儿臣之处。”
赵佶眼中一红,涩声道:“你……你既知如此,若无反心,又岂会因旁人一语,便做出这等事来?你的眼里还有朕么?”
赵楷吓得不敢答话,只是连连叩首。
赵佶面色惨白,道:“你平素乖觉,文采出众,当年以皇子之身匿名科考,得获状元,颇合朕慰。朕已任命你职掌皇城司,诏书业已起成,孰料……孰料你竟如此回报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