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十六章 自愿被拐卖的卓玛(3)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满嘴洇开的甜蜜让她想起了那个小伙子,但随即她就被呛住了。糖里面包的是酒!而她讨厌酒。她把包着酒馅的糖吐掉了,紧走几步追上了回村的队伍。
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向西的窗户上斜射进来几缕阳光,把飘浮在屋子里的一些细细的尘埃照亮了。那些被照亮的尘埃在光柱里悬浮着,好像在悄然私语一样。卓玛掏出今天挣来的钱,把其中的二十块钱放进全家人共用的那个饼干筒里。剩下的三十块钱,她带回自己的房中,塞到了枕头里面,然后,躺在了床上。她小房间的窗户朝向东南边,这时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但她躺在床上,眼光从窗户里望出去,看到一方空洞的蓝汪汪的天。她躺在床上,解开袍子的腰带时,怀里揣着的那些糖果都掉在了床上。她塞了一颗带酒馅的糖在嘴里。这回,甜蜜的表层破开后,里面的酒没有呛着她。细细的辛辣反倒使口中的甜蜜变得复杂起来,就像她被腰带拘束着的身子松开了,有点骚动,更多却是困乏。她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吃到第三颗时,她警告自己不能再吃了。
但警告无效,最后,当窗户里那块蓝汪汪的天空变成一片灰白,黄昏降临下来的时候,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一直都困乏而又骚动着的饱满身体从意识里消失了。
卓玛带一点醉意睡着了。
家里人从地里回来,母亲进来摸摸她的额头,说:“有点烫手。”然后,去菜园里采了几枝薄荷等她醒来熬清热的水给她喝。姐姐看到了她放在饼干筒里的钱,对父亲说:“还是养女儿好,不操心,还顾家。”
父亲抽他的烟袋,并不答话,心里并不同意女儿的说法。不操心,你不把自己嫁出去,还弄个小野种在屋里养着,敢你妹妹倒成了他爸爸?但老头子没有说话。
晚饭好了,卓玛没有醒来。那个给了她酒心糖的小伙子在窗外吹响约会的口哨时,卓玛还是没有醒来。她做梦了,先是在林子里踩着稀薄的阳光在采蕨薹,然后,一阵风来,她就飘在空中了。原来,是她自己飞了起来。她就嗖嗖地往前飞,飞过了村子四周的庄稼地,飞过了山野里再生的树林,飞过了山上的牧场,然后,就飞过了那个镇子。嗖嗖地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正在慌乱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这时,已经半夜了,窗口里那方天空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在闪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努力回想梦中的景,但她并没有看清什么景象。只有身子像是真被风吹了一样,一片冰凉。一颗热乎乎的泪水从眼角漫出来,滑过了脸颊。她自己想起了一个比方,这颗泪水,就像是包在糖里的那滴酒一样。
她脑子不笨,经常会想出来各种各样的比方。
卓玛翻身起来,从枕头里掏出了一小卷一小卷的钱,一一数过,竟然有两千多块。她把这些钱分成两份,一份揣在自己身上,一份装进了家里公用的饼干筒里。早上,和平常一样,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她就背上采蕨薹的背篓出了门。母亲说:“再晚一点,等太阳把林子里的露水晒干了。”
她只笑了笑,就下楼出门去了。卓玛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后来的传说是,她让那个收购蕨菜的老板把她带走,在远处卖掉,她自己还得到了出卖自己的三千块钱。其实,这时的机村人并不那么缺钱,至少并不缺那么三五千块钱。那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那就问谁都不知道了。
机村人大多对这样的问题不感兴趣,他们更愿意议论的是,她到底把自己卖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