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荒山之恋(5)

5.荒山之恋(5)

好比是堤坝上有了一个豁口,他浑身调动起来与饥饿斗争的力量与紧张,开始松弛了。***饥饿,变得越来越不可战胜。有一日,他在学校操场上拾到几块烂铜,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几毛钱,便去买了两个水晶包吃了。富有弹性的富强粉面,在牙齿的咀嚼里,几乎有一种肉质的快感,猪油融化了,那香甜渗透了全身。吃完过后,那幸福便骤然退去,取而代之一股懊丧的心。他誓再不做这种卑鄙的事了,誓要忘记这事,重新做人,做个清清洁洁的好孩子。他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哭着,打自己的嘴,咬自己的舌头,觉得这一世再难改好了,无比的绝望。可是饥火一次又一次地升起,是那样的不可抑制。自从那事开始以后,饥饿的每一次袭击都令他无法抗拒。这时候,他便忘了廉耻,在楼道、操场、教室里搜索,搜出一些可以去换钱的东西。当他第二次拿了一包电线出校门时,他那惊慌的神态引起了看门老头儿的注意,将他叫住了。没经老人一问两问,他便和盘托出。

他觉得天朝着他的头顶,直直地盖了下来,他被天压着,直直地陷下地里,那地是无底的深,陷不到底。

大哥在钢琴前读谱,大嫂在量米蒸饭,侄儿在搭积木。

城东金谷巷的女孩儿会说话了,刚会说话就会唱小曲儿了。小嘴儿伶伶俐俐,一字一句都唱得明白:

头上的呀青丝哟什么人摆乱?

耳上啊哟坠子呀为啥少一只?

脸上观粉怎么湿?

嘴上的呀胭脂呀何人来吃?

大人听了都笑:\"打哪儿听来的高跷小调?唱得活灵活现!\"笑过了又撇嘴:小小的年纪就会唱这浪调儿,且又唱得骚,能是哪处的、谁家的女儿?

女孩儿听不见这些,只当人人都夸她,喜欢她,便一心一意地爱俏。小小的人儿就会挑拣鞋面的花样,挑的尽是粉红的花朵,娇得了不得,一阵风便能吹散似的。挑好了,便赶着她妈绣上,随后踩着新鞋出门外去显摆。她不像小孩子似的乱蹦乱跳地走路,而是一步跟一步地走,小脚尖微微向外撇,脚跟和脚跟踩着一条直线,走得像个懂事的大人。小孩子都围过来看她的花鞋,她却露出了不耐烦,两只手背在身后,倚在墙上,斜着眼瞅那谁家窗前的吊兰。

石子路的巷口来了一个叔叔,提着果子,还有山楂酒。她老远地认了出来,兴奋得红了脸,却不露声色,装着不看见。等他到了眼前,又悻悻的,不高兴似的。叔叔叫她,她爱理不理,叫她跟他走家去,她不愿地去了,心里却高兴得直扑腾。她的叔叔多,每回来都不空手,带了好东西,给她妈,也给她,绒花儿啦,绸丝带儿啦,红褂儿啦,眼珠会动的洋人儿啦!她欢喜得要叫要跳,妈便用眼瞪她,骂她下贱。她看妈,脸上总做着懒懒的表,叔叔送她东西也不讨好,还遭骂。可是等叔叔走了,妈妈便将东西放在面前一件一件地看,脸上笑盈盈的。要是长久的没有叔叔来,妈妈便拉长了脸,找她出气,摔摔打打,犯病似的,直等叔叔来了走过以后,病才好。渐渐地,她懂了,叔叔来确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那高兴不能摆在脸上,不仅不能摆在脸上,还更要做出不乐意的样子,这才是尊贵的行事。

这回的叔叔,给她带的是大上海捎来舶粉红色带弹力的袜子,能长能短,能大能小。看好了东西,她安心了,抓了一把瓜子儿又跑了出来。小嘴灵巧地嗑着瓜子,一个瓜子进去,出来便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半儿,落在斑斑驳驳的石子路上。细小的牙齿嗑得瓜子清脆地响。小孩儿们远远地瞅她,再不敢围过来,大人不许哩!她不看重这些,只顾清清脆脆地嗑瓜子,\"剥剥剥\",唱歌似的。

西去三百里,小杂树林子里,二胡哭似的唱。

江边码头的汽笛,鸣了不过一个时辰,母亲再也没有想到,她家老三走了进来。一张脸原来就苍白,如今成了菜青色,眼圈黑,身个长了一头,却细了一圈,风吹就要倒似的。肩上那一个大行李袋,眼看要把细细的锁骨吊断了。一见妈,他便红了眼圈,张了几次嘴,却没说出口。事先大哥教好了他,只说上海粮食紧张,动员人口回乡。母亲操心的事多,又要强,切不能说学校开除的话。可到了跟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了这景,母亲脑子里轰的一响,虽然什么都不明白,可却又什么都明白了。她并不问,只说:\"洗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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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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