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锦绣谷之恋(11)
到很晚很晚的时候,他们才结成了舞伴,这是一个快得叫人脚不沾地的快四步,他们来不及思索,只顾虑着脚步,飞快地紧张地合着节拍。***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也是可以放慢一倍跳的,犹如他们周围的许多对从容的舞伴。可是因为他们一上来就起步快了,便只能一直以这样的步伐跳下去了,而且这时候,他们似乎都有些害怕停下来,似乎一旦停了下来,就将要生一些什么了。
舞曲飞快地结束了,他们立即松开了手,她的手心汗湿了,不知是她的汗,还是他的汗,或者是两个人汇合了的汗。他们匆匆忙忙地分了手,他本应该说声谢谢,可却什么也没说。她本应该微笑着,却一笑也没笑。这一切都不够自然,可是,一曲终了,这一日,无论它有多么热闹,多么激动不安,充满了多少神奇的暗示,也不得不拉上了帷幕。
第二天,是去仙人洞的日子。
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雾气陡地散了,青山断崖,奇松怪柏,从一片混沌之中凸显出来,抖落了一身烟幕,冉冉地现出了。醒了似的,活了似的,雾气如尘埃在降落,轻轻的,缓缓的,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降落,最后落到了脚底,伏在了蜿蜒的山道上。地湿了,草尖上挂了晶莹碧透的水珠。阳光一无遮蔽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干爽。他们沿着锦绣谷,向仙人洞出。山谷犹如一个人工的环形舞台,云雾在其中表演着幻术,永不停息地聚散浓淡,谷里的山、石、树、木,便显出珍奇古怪的千姿百态。太阳**辣地照射,将山谷照耀得绚丽夺目,白云像个活物似的飘游,又洁白又温柔。白云永远地遮掩着深深的山谷,叫人看不见真相。它将深不见底的山谷装饰得又美丽又纯洁,岂不知只要向里跨进半步便是毫无商榷的死地。偶尔的,有意无意地,白云揭开一个角落,流露出一点儿深不可测的真,然而却是一瞬,叫人不及注目,又掩上了,舒展着白色的花瓣似的边缘,铺成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伪装,只留下几点疑惑。
她走在狭狭的山道上,沿着山谷一层一层盘旋而上,山谷越来越在她的脚底,她看见山谷的对岸,他们刚才走过的山道,狭窄而且倾斜,就像画在山崖上的一条白色的痕迹,绵延不断,行着长长的,没有头尾的蚂蚁般的队伍。虽是秋季了,已过了旅游盛季,可庐山上的游人依然很多。山谷是越来越深了,她一眼都不敢离开脚步,生怕自己会迷了心窍,一步踩上白云,白云是那么诱人,叫人想去摸一摸。她有点心颤,不由伸出手去扶身边的崖壁。崖壁很粗糙地擦破了她的手心,手心里的伤痕叫她感到安全和踏实,她微微地安定了。她站住脚,靠在崖下,让后来的性急的人们越过她先去,她摘下白色宽边的遮阳帽,将它挽成一个小小的圆盘,装进挎包。这时候,她又看见了山谷的彼岸,他们刚刚走过不久的那山道上,绵延不断地蠕动着蚂蚁般大小的队伍,傍着高高的山崖,临着深深的山谷,那队伍活像一队工蚁。她怔怔地站着,太阳照在她脸上,她流汗了。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肩上的挎包带子,她一惊,却见是他,心里微微地激动,却毫不奇怪,从这一早起,她好像就在等他。不,从昨天就开始了这等待,或者是更早,早在他那班1157次飞机降落之前。他确是在她的等待和预料中来的,所以她不意外。他将她的背包夺去了,背在他的肩头,他没有背包,口袋里装了烟,这就尽够了。挎包到了他肩上,她便不得不随着他一起走了,他们就不得不在一起活动了,因为包里总有着一些随时要用的东西,比如扇子、毛巾,还有钱包,等等。于是,他们便在一起走了。他很懂得她对山谷的心,让她靠着崖壁走,自己则走在路边,将她与山谷隔离。就在他脚边,浮着一朵莲花般的白云,他的脚已经触到了它的花瓣,而他泰然自若地走了过去,她看见他鞋上的细小而晶莹的水珠。
太阳高高地照着山谷,白云透明了,好像是一个幻觉的世界,一个海市蜃楼,一层一层地显示出来。松柏伸展着手臂,岩石昂着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毫不受人干扰,它们是在自己的家里。她的目光,在他宽阔的肩膀的保护下,攀附着山谷边的奇石怪树,一点一点朝下去,去到很深的地方,有一丛血似的杜鹃花,不可思议的殷红殷红,盛开着,美得邪恶,她的目光被它灼了,可却离不开了,钻进了它的心里,被它攫住了,灼热灼热地攫住了,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再拉扯着崖边的枯藤,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攀缘,终于攀上了山谷。阳光稍一斜目,白云又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