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世界七:解卦之语
“看相算命——倒是稀奇。我素觉方术之士多为虚诈,不足为信。”
至少,在前世,封怀祯没听原主说过一句与此相关的事。如今,面对岁星凭空之语,他深表怀疑。
“相术命理,虽非万全,不拘于定数,然应验者十之八九。”
“如何证明,不是巧合,不是人为,而是预测?”
“若殿下应允,我为你算一卦。”
“可。”
“殿下可否给我一字?”
“便以‘祯’字起卦。”
“冒犯名讳,见谅。”岁星在掌心写下一个“祯”字,“示为祭祀之台,贞乃龟甲灼纹。当卜辞显于祭坛之上——便是天命不绝、浴火重生之兆。”
封怀祯心中陡然一沉,他直视岁星,目光迫人:“何解?”
岁星在心中引导:【短期看,困苦如烈火缠身,长期观,蜕变似脱胎换骨。看来,他与封居晦之间的斗争将在近期愈演愈烈,而命运的天平,似乎更倾向于他。不过此等解卦之语,恐怕不宜说出。】
利用心声铺垫完毕之后,岁星方道:“卦象虽简,施诸众人,各呈殊异。因人心不同,境遇有别,所谋所求,千差万别。解卦之人,虽殚精竭虑,依卦象、凭术数,亦仅能窥其表象,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唯求卦者自心体悟,方能得命运之幽玄。故此中真意,恕难尽解。”
封怀祯听她算卦一针见血,解卦却谬以千里,疑虑减弱的同时,开始些许相信她的卜算之术。
“听起来倒像个吉卦。”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岁星言尽于此,但心中对字相的解读却未停止:【示旁烙宿债,贝卜焚己身;火炼千金尽,泽涸困痴人——此人倒是重情重义,比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好上些许。无情无义之人栽到了琵琶女手中,却不知有情有义之人会栽到谁手中?】
琵琶女?封怀祯凝眉,很快从记忆中搜寻到了此等人物:前世,封居晦为收买太傅刘集,曾送一琵琶女入其府中,此女几经辗转,最后又回到封居晦身侧,原来,是因为她在他心中有些地位?
紫檀香雾在东宫的承恩殿内缭绕,封怀祯的指尖轻缓地叩击着案桌,目光掠过不远处静立的霜降。
泽涸困痴人——岁星的论断在他脑海中回闪,搅乱了他的心绪。
霜降察觉到他偶尔的注目,这段时间来,她像一柄被捂在掌心的匕首,但温度是杀手的天敌。她保持着高度警觉,同时也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
她撤到室外值守。
封怀祯回拢神思,想起前日暗卫呈上的密报:聚仙楼的琵琶女名为云诗,山南郡人。其父本为郡中小吏,当年,郡内一柳姓豪绅恃财横行,强围南湖,占为私田,致使水利失修,水患频发。其父立志清查治水账册,搜集豪绅侵占铁证,欲正国法。豪绅威逼利诱皆无效,恼羞成怒,与贪官污吏合谋,罗织其罪名,公堂之上,不问青红皂白,判其有罪,施以重刑。其父被杖毙于公堂之上,其母悲不自胜,亦随之而去。其家道一夜中落,以致沦入聚仙楼。
想到其中发现,他的嘴角扬起难得的微弱笑意,却是满含讥讽。
“来人。三日后开东宫乐府,重订《韶音集》,广纳新声。”
正月初十。
巳时,十二扇雕花门次第而开。教坊司在京城中广泛搜罗的八十八名乐师鱼贯而入,云髻上的珠钗在晨光里晃成一片星河。
戌时,封怀祯踏步而入,目光掠过众位乐师,多在角落中那抹素洁春兰色上停留了瞬息——那女子怀抱曲颈琵琶,指尖正专注地摩挲着雁柱。
“禀殿下,新纂的曲目名录在此。”
乐正奉上匣中玉版纸,金漆细字间尚存松烟墨香。
“清商雅乐虽好,可我更喜琵琶的激越之音。昔年太宗皇帝亲制琵琶曲十二支以励三军,何等丰功。”封怀祯指尖划过纸上字样,而后望向堂下,“那柄九霄环佩琵琶不错,且上前来。”
乐正看向他目光所及,云诗迎上众人视线,微微一礼,走上前去。
封怀祯举重若轻抬手一挥,众人见状,赶忙俯身行礼,而后脚步匆忙,鱼贯退下。
殿门缓缓合上,厚重声响在空旷殿堂内回荡,似声叹息。
仿佛只在转瞬之间,殿内只剩下云诗和封怀祯相对。云诗面色不变,琵琶乍鸣,其声清越,琤琤然灵动非常。
借着乐声,封怀祯开口:“这琵琶功力不俗,曲调听得耳熟,倒像是山南郡的《破阵子》。”
云诗拨弦的手未停:“殿下谬赞,不过是坊间杂曲。”
“八年前山南郡水患,倒有个小吏谱过此调。”封怀祯的声音在乐声的掩映中沉浮不定,“可惜人亡曲绝,连带着治水账册都化作了灰。说来也巧,近日翻看刑部旧档,发现桩奇案。”
云诗怀中琵琶发出嗡鸣,她默然不语。
“杖八十,血溅公堂。会审的卷宗倒是写得漂亮,集桩桩罪证,办成无可辩驳的铁案。”烛火在封怀祯的眉骨处投下深重的阴影,“若能重开旧案,为逝者正名——”
“殿下。”云诗的指尖在弦上划出清泉般的泛音,“铜铸的佛身尚要被香火熏黑,何况泥胎塑的人名。”
她不是忘却那些血海深仇,而是参透了生死清名的虚妄——昨日黑狱定罪,今日朱笔改判,所谓“正名”,不过又是强权的墨戏。与其折身再做权力的囚徒,不如独守内心干净的悼亡。
听见她的选择,封怀祯望向她:“那若是将该遗臭万年的人钉在耻辱柱上呢?比如——养育七弟十载的柳氏豪绅?”
琵琶发出瞬间的走音,云诗的手很快稳定下来,她隐约想起坊间关于封居晦还朝的传闻,但并不知其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