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第274章 天道
第274章天道
乾清宫,内殿。
太医院院使章渊,带着院判郑文贵、施钦,前来给朱见深诊脉。
一番折腾下来,朱见深都等得不耐烦了,章渊还在跟二人商议着什么,似不敢给皇帝一个准确的答复。
“你们……”
朱见深实在看不下去,招呼几人到近前,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朕的面说吗?就说朕这病情可有好转?”
章渊战战兢兢地道:“回……回陛下,一切……如常,未见有何变化!”
这时覃昌正好从殿外进来,见皇帝阴沉着脸,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连忙问道:“至少陛下的病情没加重吧?”
“这……”
章渊似乎听出了覃昌话语中的暗示,连忙道,“是,病情并未加重,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覃昌瞪了章渊一眼,责怪对方不识趣,然后凑到皇帝跟前道:“陛下,这是好事啊,奴婢听说,这得了肝病之人,有很多都是长期不好也不坏,几十年如一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愈了,跟正常人一般无二。”
“是吗?”
朱见深看向章渊问道。
章渊恭敬地回道:“覃公公所言属实,有的人得了肝病就是这样,只要一次缓解,就再无大碍,甚至终生都不会复发。”
“呼……”
朱见深听到这儿稍微松了口气,小声嘀咕,“如此看来,李卿送的药还是有些用处的……”
章渊一听,赶紧望向覃昌,眼里满是疑惑:李孜省送药了?送的什么药?什么时候送的?我们怎么不知道?覃昌白了章渊一眼,意思是你别乱瞅,更别胡猜一气,我跟你没任何关系,李孜省送药也与你们无关,该干嘛干嘛去。
“陛下,李仙师已在外恭候多时了。”
覃昌笑着通禀。
朱见深瞬间有了精神,喜形于色:“李卿来了吗?怎不早点儿告诉朕?你们都下去吧……传李卿进来。”
“是。”
覃昌摆摆手,意思是你们三个无能的怂包,赶紧滚蛋,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章渊三人带着极大的不甘,以及满肚子的疑窦,退出了乾清宫。
李孜省很快就跟在覃昌身后进入内殿,来到了朱见深软榻前。
“李卿,坐。凳子都提前给你备好了。”
朱见深笑着招呼。
李孜省匆匆行过礼,在皇帝跟前缓缓坐下。
朱见深笑道:“朕刚见过太医院的人,你进来时也该见到了……他们说朕最近身子骨还算不错。你的药,起效果了啊。”
这话把李孜省给搞懵了。
我献上的药方不是他娘的房帏用药吗?来瞻也是这么说的,咋到了你这里,还成了治病救人的良药了?
“爱卿你劳苦功高啊!”
朱见深发出褒奖。
李孜省急忙道:“这是臣应当做的,谈不上功劳。”
朱见深转变话题,问道:“朕先前让你测天机,看看最近国运如何,可有着落啊?”
“臣正是因此而来。”
李孜省的话,让朱见深不自觉地坐了起来。
连覃昌和不远处侍奉的近侍曹润都不由竖起了耳朵。
李大师终于又要发功了!
顺利测算出天机后,李大师第一时间前来跟皇帝讲述他的发现,我们听到的乃是第一手秘辛……天机本不可泄露,我们有幸听到,那是何等的荣幸?“回陛下,臣推算出的结果,近来大明国运昌隆,朝堂一片安宁详和。”李孜省恭敬地道。
朱见深听到这儿,欣慰地点点头:“好啊,太平无事再好不过……朕心甚慰!”
覃昌一怔,心说这就糊弄过去了?先前的顾玒说的是有凶兆,皇帝很不高兴,觉得顾玒是在刻意迎合,现在李孜省反过头说好话,皇帝怎么就不觉得他是在糊弄了?
李孜省严肃地道:“臣推算出,下月初将会有吉兆出现,是为‘日生抱气赤色鲜明’之异象,实乃彰显陛下孝义的大好时机。陛下先前提出要为太后娘娘上徽号,于此时进行最为合适。”
朱见深瞬间来了兴趣,笑着问道:“这都让你算到了?若真如你所言,可真是国运昌隆的体现!覃昌,你说是不是啊?”
覃昌心想,你这么问我,我能怎么回答?当然是附和啦!“正如陛下和李仙师所言,确是如此!”
覃昌笑着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上天赐予的吉兆,定是您秉承的孝道感天动地,才令上苍开眼,降下福泽,陛下您必然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显然覃昌知道,皇帝关心的并不是什么凶兆吉兆,而是他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尽量把事情往皇帝健康这件事上展开联想,皇帝才喜欢听。
朱见深释然点头:“看来孝道果然是最基本的天道,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尽到孝心,才能与天地大道相契合。唉!之前朕对太子多有误解啊。”
此话一出,覃昌有点懵。
皇帝怎么就突然联想到了太子身上,还对太子有如此高的褒奖呢?
随即覃昌就怀疑,李孜省刚才那番言辞,不会是故意引诱我后边这番话,为陛下肯定太子的孝道作铺垫吧?若不然,他为什么不提别的,单就提下个月给皇太后上徽号之事?“李卿。”
朱见深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次的事情,朕重重有赏,朕将让你以礼部尚书之身主持仪式。”
“谢陛下。”
李孜省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跪下向皇帝磕头谢恩。
覃昌听了越发别扭。
先前君臣间才闹出不愉快,皇帝为此还惩罚了李孜省,现在就……冰释前嫌了?
李孜省的礼部左侍郎加衔才下了没两天,马上就要晋为礼部尚书?
虽然都是寄禄官,但挂上礼部尚书衔,地位能跟以前一样吗?以后别人再见到李孜省,就要称呼他为李尚书了,权势之盛恐怕更胜从前!朱见深心情很好,留李孜省一起吃午饭。
桌上都是一些相对清淡的食物,不过也有鹿血羹、银耳汤、燕窝粥等物,毕竟最近朱见深“操劳过度”,需要补充点有营养的东西,不然体力跟不上晚间的消耗。
“陛下,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席间李孜省突然挑起话题。
朱见深停下筷子,好奇地问道:“李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朕从没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李孜省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怎那么熟悉?我平常跟张峦套近乎的时候,也是用的这套话术,难道我是从您这里耳濡目染学回去的?
“陛下,先前鸿胪寺卿张峦参劾微臣之事……”李孜省显得很为难,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似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朱见深笑道:“朕已经责罚他,也让人训斥过了,又将其调去太常寺任少卿……你觉得惩罚力度还不够吗?”
“不不不,臣觉得,这样的惩罚未免有些过重了。”李孜省恭敬地道,“臣认为,如今天道昌隆,在于朝堂中正和谐,一切以大义为先。若臣所行之事本就不妥,张峦因参劾被罚,未免有损天道根基,反倒不美。”
“哦?”
朱见深蹙眉沉思,似乎被李孜省说动了。
如果李孜省直接为张峦求情,朱见深非但不会同意,还觉得背后有什么猫腻。
碰巧今天李孜省提到孝义乃天道,又提到天道不可违,这会儿再以正天道为名,替张峦求情,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你看看,我是在帮张峦说情吗?我分明是在帮皇帝您维护天道法度,为您的江山社稷着想。
我自己受了委屈算什么?忠心可昭日月!
“罚都罚了,难道让朕朝令夕改?”
朱见深随口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点天道缺损算不了什么,就算朕要改变态度也等过些日子。
李孜省道:“臣听闻,张峦在弹劾微臣之事上赢得了人心,而人心向背则关乎社稷安定,更关乎天道亏盈。总而言之,不可逆天而行。”
朱见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听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是,朕不能违背人心,否者或真对天道有损。”
李孜省笑道:“臣听说,有人保举张峦入翰林院,说不妨让其进修一番,好好做学问,增长见闻,且听闻他在修书上颇有造诣,臣是这么想的,不如让他安心在翰林院……为陛下您……修书?”
“哦?”
朱见深微微皱眉。
覃昌在旁笑道:“李仙师,这修书哪儿都能修,为何非要进翰林院呢?再说翰林院一般人可进不去,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吧?”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为陛下修书自然要到正规场合,且张峦先前赢得名声,陛下已惩戒过了,调他进翰林院算是对他的一种鼓励和褒奖,如此陛下既全了朝廷法度,又为朝廷留住了人才,更堵住心怀不轨者的悠悠之口,彰显天道人心,难道不应成全吗?”
覃昌不由苦笑。
你李孜省的歪理可真多,看样子你是诚心让张峦进翰林院,是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张来瞻间有着秘密往来,我那大侄子早把你们之间的那点儿勾当告诉我了。
朱见深听完后深感满意,笑道:“李卿啊,朕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你都挂在心上。张峦参劾你,你不但既往不咎,还为他着想……不对,应该是为朕着想。朕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让他进翰林院吧。”
覃昌为难道:“陛下,安排张峦进翰林院不是不可以,但他一个正四品京官,进翰林院的话……不好安排。再者,这翰林院的官……都很清贵……”
“有什么不行的?”
朱见深倔脾气上来了,覃昌越反对他越要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是做局部微调就行了,“正四品京官去翰林院,是有些问题……既如此就降两级任用吧,给他个六品翰苑官……侍读、侍讲不合适,那就赐从六品史馆修撰便是。正好让他修撰书籍,朕还等着看他写的后续话本呢。”
覃昌一听,顿时觉得李孜省这是把皇帝的心思全都算准了。
写话本……
史馆修撰……
这不正好搭上了吗?
……
……
李孜省吃过午饭就出宫去了,皇帝还安排覃昌相送。
“李仙师,您可真是高风亮节,大肚能容人,那位张大人如此得罪您,您非但既往不咎,还帮他谋求翰林院的差事,这要是说出去,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谈。”
覃昌还不忘恭维两句。
但言语中其实带着几分试探和挖苦。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说错了,在下乃是为了维系天道平稳,具体缘由,已在陛下面前讲得一清二楚,切不可误会。”
“呵呵。”
覃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奚落。
“倒是覃公公,你对张来瞻入翰林院之事,似有些排斥,莫不是与他有何过节?”李孜省气定神闲问道。
“咱家与他并无往来,谈何过节?”覃昌勃然变色。
李孜省道:“听说张来瞻入京途中,尚只是个监生,锦衣卫就派了一名姓覃的百户前去沿途护送,也不知背后有何情由。难道那时覃公公就知道有这号人了?”
“你……”
覃昌顿时语塞。
覃云被派去护送张峦一家入京,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但覃云回京后,自己倒是已几次找覃云问过张家的情况。
李孜省这分明是在暗示他,你背后针对张峦那点小动作,别以为我不清楚。
就算我跟张来瞻穿一条裤子的,与你姓覃的何干?
别没事找事。
……
……
张峦当日前去太常寺报到。
本来他打算点个卯就走,因为太常寺少卿在他看来更像是个寄禄官,这衙门有没有实际职务都一样,反正是负责祭祀、礼乐等闲散事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事委派给他。
可当他到了太常寺,却正好见到如今太常寺的掌舵人邓常恩,似专门等他一样。
“张大人,久仰大名。”
邓常恩上去就对张峦一通恭维,“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称颂张大人您的忠直,还有人说您乃千古第一铮臣,皆以您为楷模。您能到太常寺来任职,荣幸之至,满寺上下都等着您指点……”
张峦面对这么个热情的上司,尴尬无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什么值得大家学的……我入朝没多久,又不懂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张峦只好以谦虚的口吻道。
邓常恩道:“正因为您的无畏,才有今日朝堂的清明。不过您在太常寺内可要小心些,这次您参劾的人中,就有咱太常寺的人,您知道您接替了谁的位置吧?”
张峦摇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甚至连这衙门里有什么官职,他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这些官职是什么人在那儿占着。
邓常恩身后一人笑道:“乃顾玒顾少卿。”
“谁?”
张峦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儿子曾跟他提过,但现在全忘干净了。
说话者正是上林苑监丞艾愈,他又笑着重复一遍:“乃顾玒啊。”
邓常恩道:“张大人,为你引介一下,他叫艾愈,平时上林苑监那边有什么事,都是他在打理,以后你们能经常碰到。张大人,今天难得亲临,贫道这边摆下酒宴,请了同僚一起过去,可否赏个脸?”
“我……”
张峦这会儿也很为难。
他在想,我这是应该说去呢还是说不去?去了,我这个跟李孜省同一条船上的人,是不是应该小心戒备邓常恩对我不利?
要是我不去,我以后还要在太常寺混呢,若顶头上司天天给我穿小鞋,我这官还当不当了?艾愈近前笑道:“张大人,我等都仰慕你的为人,也想多跟你学习交流一下,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机会。”
邓常恩道:“张大人不要误会,太常寺这边的人跟李孜省和梁芳没直接关联,今天宴请纯粹是为一叙同僚之谊。”
“那……行吧。”
张峦还是很尴尬,但也盛情难却。
上司要请自己吃饭,自己还能拒绝不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