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3章 西部的车舆(3)

10.第3章 西部的车舆(3)

行路人吓得喊。***车子飞过去了,飞过去了呀!只看见远地里好像一阵浓密的烟云,后面旋转着空气。“你不是也在飞跑,俄国呵,好像大胆的,总是追不着的三驾马车吗?地面在你底下扬尘,桥在吼。一切都留在你后面了,远远地留在你后面。被上帝的奇迹所震惊似的,吃惊的旁观者站了下来。这是出自云间的闪电吗?这令人恐怖的动作,是什么意义呢?而且在这世所未见的马里,是蓄着怎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呢?唉唉,你们马呵!你们神奇的马呵!有旋风住在你们的鬃毛上面吗?在每条血管里,都抖动着一只留神的耳朵吗?……哦,俄国呵!你奔到那里去,给一个回答吧!”我所以不厌其烦地抄上上面这些句子,是因为实在不能割爱。果戈里从口中吐出的那些魔咒般的语,当初在我第一次阅读时就曾经令年轻的我热血沸腾。经历了大半生的人生历炼以后,我以为我已经平静得像一段槁木了,然而此刻,在一边回忆,一边吟诵一边把这些句子落实到纸上时,我感到自己的血又像年轻时那样在沸腾。我所以抄下这些句子,还因为我本人就曾经驾着这种俄式的三驾马车在冰河里,在戈壁滩在涌涌不退的沙丘上,在开满鲜花的草原上,狂奔不已过。那时候我多么的年轻啊!边防站就有一辆这样的马车。我们用它来拉牧草。秋天的时候,花儿都变成了果实,草肥了,于是我们适时地用大刈镰将牧草割倒。

割倒以后,在阳光下暴晒上几个小时,草有些蔫了,然后全堆、装车,运往边防站,燥成干草垛,冬天时给马吃。承担这运输任务的就是这马车。马车拉着山一样的一车干草,颤悠悠地从草原上驶过,驭手爬在草垛的顶端,一只手拽着曳绳,一只手挥舞着长鞭。草堆真大,一直装到车辕的顶端那辕马,身子全在草垛里,只露出个头来。另一项工作是冬天拉木材,额尔齐斯河两岸有着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砍柴的用途是为了边防站冬天的烤火取暖。冻得僵硬了的树木,很好砍。树木砍倒以后,截成几节,就用这马车往回拉。三驾马车呼啸着,顺额尔齐斯河的冰面上踏踏而过,河谷掀起一股风暴。这些都是世俗的用途。更世俗的用途则是到距边防站百余公里的一个叫萨尔布拉克的哈萨克人集镇去买鸡,或者边防站菜地里的大白菜成熟了,需要冬贮了,用这马车去拉。等等。驭手则通常是不固定的。每一茬新兵中都会涌现出一两个上等的驭手来。我刚到边防站那阵,驭手是一个小个子的河南灵宝人,他在家当过铁匠,到部队后便自告奋勇给马钉马掌,钉完马掌又当马倌,当马倌时又兼做驭手。这位河南老兵复员后,驭手换成一个哈萨克新兵了。他站在车上,一手拄着前面那个x形的扶手,一手摇动着马鞭,我们的三驾马车在草原上狂奔。不过驾马车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草原上到处都是道路,因此,我们人人几乎都做过驭手,只是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两个做得多一点罢了。那匹驾辕的辕马十分的壮硕,平展展的脊梁像一座山脉,浑圆的屁股像两只鼓起来的气球,四条腿像四根柱子。总之,它的形象活像一头大象。它是边防站资格最老的一匹马,由于腰身硬,背上已经不适宜骑人了,于是被塞进辕里拉车。而拉车生涯又使它的腰身越坚硬,因此就只有永远拉车的份了。不过偶然的时候,人们会骑骑它。比如我,就骑过它几次。骑它是配不上鞍子了,只能骑光背马。骑在它背上,它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该走该停,该低头吃草,都是由着它,你只是骑着它而已。辕马很善良,但是那匹拉稍者之一的老白马,却是一个又狡猾又凶恶的家伙。人老了会成精的,马老了也是一样,这是我的一个经验之谈。另一个经验之谈则是,马和人一样,也有聪明和笨拙之分,智商高与智商低之分,恶马与善马之分。这老白马,当你要用车,去草原上去寻找马时,会很快找到它,因为它总是在离马号不远的地方吃草。

但是你要走近它和驱赶它,却是一件危险的事。它明明看见你来了,却佯装不知,继续低头吃它的草。你以为它没有现你,其实,它早就觉了。虽然它的整个身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但是,它的两个耳朵像风讯标一样在三百六十度旋转。你到跟前,还没来得及驱赶,它忽然向你调过屁股来,然后屁股一扬两只带着铁掌的蹄子会结结实实地落在你的身上。我就遭过老白马两次这样的暗算,好在当老白马扬起蹄子的那一刻,我迅速地把前腿收了回来,因此老白弓的蹄子只踢到我的座骑上。立即,我的马的前颊上血迹斑斑,如果我躲得慢一点的话,我的腿非断了不可。但是当将这些性格各异的马塞进辕里,拴进套里之后,一踏上道路,激出现了,它们便成为大家眼中看到的那三驾马车整体,奔跑令它们全都变得高尚起来,成为最优秀的马。这篇文字谈的是西部的车舆,在经过上面那一番流连之后,我们的目光还得转向新疆南疆,因为那是一块如此辽阔的地域,且又生活着好些个西域民族。但是我承认这是我的一个空白点。南疆地面我去过几次,唯一给我留下浅浅印象的,是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和从道路中间轧轧轧轧驶过的驴车。驴车风一样地过去了,眼前只留下维吾尔族妇女的花头巾在摆动,并且伴随着一阵阵有些放肆的笑声。我没有到过那些古城遗址,比如说且末古城,龟兹古城,以及帕米尔高原深处的柯尔克孜人居住地,等等。根据一位画家为我提供的照片来参考,那里道路上奔跑的,仍然是这种轻快、平庸的驴车。我们无法走入那些古城居民昨日的历史,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的车舆会是什么样的。我们只看到延续到今天的这种驴车。这里是西域文化中的农耕文化部分。匍匐在土地上的生活是平实的,平凡的和平庸的,因此这注定了他们的运载工具,较之青海高车,较之蒙古人的勒勒车,较之俄式的三驾马车,少了张扬,而多了实用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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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地平线(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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