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童年梦幻(1)
1泛论
大师都是打童年走来,但是走着走着,相当一部分的大师却失去了童年。***若问:大师的童年哪儿去了?一是遗忘,大师多半上了年纪,陈年旧月的事他已记不清,说不明;二是故意隐瞒,因为大师的童年,也是光屁股,嘬指头,玩泥巴,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大师(包括后世的“为尊者讳”者)害怕童年把他矮化、稚化,索性闭口不说。是以本文再现的六位同龄大师的童年,只是在遗忘和隐瞒之余幸存的“一鳞半爪”。即便这些“一鳞半爪”,也难免是经过精心筛选,乃至粉饰美化,这都是人性之常,人之常。不过没关系,我们懂得如何把它复原,因为我们既掌握了时代的脉搏,又掌握了大师成长的轨迹乃至最后下落的姿态。
2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人一生下来,就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
——无名氏
杨绛:伶俐乖巧,出手无声
杨绛从历史深处的无锡走来。这是一个书香门第,她的曾祖父和祖父,都在西湖边做过小官,恰如白居易吟咏:“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父亲杨荫杭(1878~1945),“荫”是辈分,如杨绛的二姑母、三姑母,分别叫荫枌和荫榆,“杭”八成寓指杭州,有其字“补塘”为证。杨荫杭生于清光绪四年,值清王朝行将土崩瓦解之际,“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这是曹雪芹的喟叹,是借薄命的贾探春自喻的。但是对于叛逆者而,末世又象征着变化,象征着机遇。杨荫杭是得风气之先的人物,曾先后考入北洋公学、南洋公学,而后又留学日本、美国。南洋、北洋、东洋、西洋,时人最羡慕的洋墨水都叫他喝了。学而优则仕,杨荫杭在日本和美国学的是法律,归国后,历任国民政府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厅长、浙江省高等审判厅厅长、京师高等审判厅厅长、京师高等检察长、司法部参事等职。他生性耿直,颃世颉俗,所以在官场就混不圆,终于在京师高等检察长任上丢了官。据杨绛回忆,那件事与扣押交通部总长许世英有关:
……许世英受贿被捕,在一九一六年五月。国务会议认为许世英没有犯罪的证据,反要追究检察长杨荫杭的责任;许世英宣告无罪,他随即辞去交通部总长的职务。我想,父亲专研法律,主张法治,坚持司法独立;他小小的一个检察长——至多不过是一个“中不溜”的干部,竟胆敢拘捕在职的交通部总长,不准保释,一定是掌握了充分的罪证,也一定明确自己没有逾越职权。他决不会顺从国务会议的“宣告”,不会承认国务会议有判决权。我不知这个案子是如何了结的,可是我料想从一九一七年到一九一九年秋,我父亲准是和北京的行政脑在顶牛。一九一九年他辞职南归,没等辞职照准。(《回忆我的父亲》)
谁能说,父亲的个性,没有在杨绛的身上留下烙印呢?
杨绛的母亲唐须嫈(1878~1937),与父亲杨荫杭同龄,娘家为无锡富商,曾就读于上海务本女中,与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以及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同学。杨绛印象最深的,不是母亲的知识,而是她和丈夫的关系。杨绛在《回忆我的父亲》一文中说:“我父母好像老朋友,我们子女从小到大,没听到他们吵过一次架。旧式夫妇不吵架的也常有,不过女方会有委屈闷在心里,夫妇间的共同语也不多。我父母却无话不谈……两人一生长河一般的对话,听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的《人性与世态》。”这当然是杨绛成人后,读了法国古典作家拉布吕耶尔的书才产生的联想。拉氏形容朋友间的默契,说:“一起幻想,同他们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同他们聊,想到他们,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只要是同他们呆在一起,这就足够了。”有夫有妻如此,无疑是人生的极佳状态,用古话讲,就叫“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进入二十一世纪,吴学昭曾问杨绛:“您父母这种敞开心扉、互通衷曲、相知默契的关系,对你们姊妹有多大影响?”杨绛回答:“我们姐妹中,三个结了婚的,个个都算得贤妻;我们都自愧待丈夫不如母亲对父亲那么和顺,那么体贴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