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性的中西对比(1)
在我看来,弗洛伊德、马尔库塞和福柯三人是性思想史上最重要的思想家。***
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性文明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本能与文明是对立的。因此在他那里,性的展史是一个从自由到压抑的过程。弗洛伊德说:人体从头到脚皆已顺着美的方向展,唯独性器本身例外,它仍保持其属兽性的形象;所以不论在今日、在往昔,爱欲的本质一向总是兽性的。要想改变**的本能委实是太艰难了;……文明在这方面的成就总不能不以相当程度地牺牲快乐来换取。(弗洛伊德,第143页)在他看来,压抑是为获取文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如果令每个人的本能(原欲、力比多)自由地迸,社会将不成其为社会,文明也就会丧失。因此,文明只能是压抑性的文明。
马尔库塞则认为,人类可以拥有非压抑性的文明,他将弗洛伊德版的性史改写为从自由到压抑性文明(匮乏期)再到非压抑性文明(富足期)这样一个过程。他说:在最适当的条件下,成熟文明中优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将使人的需要得到无痛苦的满足,而统治再也不能按步就班地阻止这样的满足了。……快乐原则与现实原则之间的对抗关系也将朝着有利于快乐原则的方向生变化。爱欲,即爱本能将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马尔库塞,第111页)他力图说明的是,尽管在匮乏的时期和匮乏的社会,人们必须为文明付出受压抑的代价;但是在一个富足的时期和富足的社会,人的本能与文明的冲突将可以被克服,爱欲将可以自由奔放。
福柯的思路与前两位均不同,他不认为在人类的性史上存在着这样界限分明的时期:古代的性自由奔放期,后来的性压抑期,和现代的性解放期。他不认为曾有过一种自上而下的、由某一机构或阶层来施行的压抑;而认为社会对性的禁制始终是自下而上的、弥漫的,甚至大量地表现为自我禁制;它存在于工厂、学校、监狱、军队、医院等社会组织之中,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惩戒凝视,其目的是制造驯服的身体。
福柯在其名著《性史》中反复阐明他关于性压抑假说的看法,旨在推翻人们普遍信以为真的一个神话,即性受到了自上而下的禁制,遭到了禁忌、绝迹与缄默的三重压抑。他提出三个严峻的疑问:第一个疑问是,从17世纪开始的性压抑真的是既定的历史事实吗?第二个疑问是,权力的机制,特别是在西方社会中运作的那些机制,真是压抑性的吗?第三个疑问是,批判压抑的话语是权力机制的对立面还是这个权力机制的一部分?他的主要论点是,从17世纪以来,在西方社会中,性不但没有保持缄默,而且早已被人说烂了。一切关涉到性的东西都必须由那永不停歇的语之磨碾磨一遍。三个世纪以来,西方人一直视和盘端出一切涉及自己的性的意念、语、行为为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就性来说,最为喋喋不休、最急不可耐的可能就数我们自己的社会了。福柯认为,弗洛伊德的泛性主义其实并非自弗洛伊德始,它的产生和弥漫过程开始的要早得多。在20世纪,人们庆贺摆脱了长期的严厉的性压抑和基督教禁欲主义的余风。然而那些反对弗洛伊德的泛性主义的人只不过是在一种早已开始的过程面前措手不及,尽管他们毫无知觉,却早已被四面包围;他们完全归功于弗洛伊德的东西已经走过一段很长的准备时期;他们把我们社会中一种普遍的性状态展布建立的年代搞错了。(福柯,第1133、153页)
在这一分析的基础上,福柯揭示了性科学与**艺术的对立,他说:我们的社会与arserotica(**艺术)的传统决裂之后,便为自己装备了一种scientiasexualis(性科学)。……毫无疑问,性科学与**艺术是对立的。他认为,现代西方的人们已经不再能够像古代希腊的人那样从性快感的本身中体验快乐,而只能在忏悔中体验快感了,他称之为西方人聪明地培育了好几个世纪的由分析得到的快感;性活动问题的焦点已不再是快感以及享用快感的美学,而是**和净化**的解释学。福柯认为,在这个性的时代,人关于人的本质的探讨已经变成了对性的探讨,性能够解释一切:我们社会的众多特征之一,便是热衷于谈性……对被性的强烈好奇心所驱使,拼命要问出它的究竟,怀着热切的渴望要听它谈、听人谈它,迅速明各种魔戒想使它放弃谨慎。好像对我们来说,有必要从我们身上这么一小块地方不仅获得快感,而且获得知识,并把握快感与知识之间微妙的转化……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有一种倾向,要把对我们是什么的探讨变为对性的探讨。……性,可用来解释一切。(福柯,第6777、4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