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节:“不采O花即自由”的意义(1)(1)

1.13节:“不采O花即自由”的意义(1)(1)

“不采蘋花即自由”的意义

1953年岁末,陈寅恪先生拒绝了有关方面要他北上担任中国科学院第二历史研究所所长的邀请,并写短诗《答北客》表明自己态度。***“不采蘋花即自由”,为此诗的最后一句。此句典出柳宗元流放广西时所做《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末句,柳诗云:“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柳在“万死投荒”的流放中,本想采蘋花送经此地的故人曹某以表友,然而,在谪居的险恶处境中,他不能不感叹连采花赠友的自由都没有。

在新旧交替之时的陈寅恪,将“欲采蘋花不自由”改为“不采蘋花即自由”,以为只要退为“不采蘋花”、甚至连“采蘋花”之“欲”都没有,便不难保持一个寻常读书人的独立、自由身份,最多,是与政治、时事所涉无多,“落后于时代”的“旧朝遗民”。不过以后的事实证明,他对此想得过于简单了,或者说,此时他对这一“新旧交替”之意义的认识和理解,还远远不够。

这次“新旧交替”与往常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意义可谓非同小可。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政权更迭,而是政治体制、经济制度、社会结构、意识形态等方方面面彻底的“革命”。按照当时的新式逻辑,一定的社会基础一定要有相应的“上层建筑”与之配套,一个“全新”的社会必须要有“全新”的上层建筑。所以就有了随之而来的“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拔白旗,插红旗”、“批判白专道路”、“兴无灭资”等一系列针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即所有知识分子,因为当时所有读书人都是“旧学校”培养出来的——的运动。“文革”中,进一步认为连解放后十七年新学校培养出来也基本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些没完没了的改造运动最后一直展到“要在上层建筑领域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不仅触及“灵魂”而且触及“皮肉”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这个严密的逻辑中,不承认任何学术乃至自然科学的独立性(当时的主导观点是“科学也有阶级性”),认为从金文甲古、词章考据到遗传学、相对论等等都具有政治性,是分为“无产阶级的”和“资产阶级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教师、学者、作家、工程师、医生等各种独立的“专业知识分子”的社会身份,却又统统被重新定义为高于一般“群众”的“干部”,必然要受到比“群众”更为严格的要求和改造,在这种“全能主义”社会结构中,根本不许有“不采蘋花”的自由。这样,作为集旧学——即所谓“封”“资”——之大成的一代宗师陈寅恪,与决意要“破旧立新”的新时代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改造”与“反改造”的斗争。

有关陈先生的道德文章、学问人品和遭遇,学界可谓尽人皆知,无需笔者在此置喙。仅想指出的是,从陈寅恪在50年代初期提出的担任中科院第二历史研究所所长的“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这两个条件开始,到“文革”中虽被抄家,但并未受皮肉之苦而病逝为止,相对而,他的遭际其实还算幸运。以陈氏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思想行,只被定为“中右”而未被打成“右派”,虽被“批斗”,但未受红卫兵和“专政组”的酷刑,实属万幸。这种万幸,是多种偶然因素造成的。如他晚年的双目失明和足不能行,是躲避政治的最佳理由;周恩来的有关讲话对他起了保护作用,胡乔木等一些**高级“秀才”对他的造访也使人对他不敢轻举妄动;有“南天王”之称的陶铸的开明,在“文革”前顶住种种压力对他进行了最基本的保护和特别关照。这些,使寅恪先生经受的压力和苦难,比其他“普通知识分子”少得多。然而,尽管有这种种偶然因素,他还是长期被批判、被迫自我检查、交代思想。他被认为是“中山大学最大的一面白旗”,因“历史唯心主义”、“保留反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受到猛烈批判。“文革”中,几次被抄家,大量文稿与家中物品被抄走;被勒令交代个人历史和社会关系,一次次写“思想和体会”,甚至在病榻上仍不能免……事实是,“不采蘋花”也没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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