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高地厚 第七章(1)

1.天高地厚 第七章(1)

鲍月芝记得那是1972年的夏季,荣汉俊入狱七个月之后,她就被鲍三爷驱出家门。这个痛苦决定,使鲍三爷本来就枯小的身材瘦成了—把骨头。鲍三爷把镇北街的—所旧宅院买下来给了鲍月芝。这老屋原先住着梁家的—个瞎子,老瞎子死了这房子就让梁丙奎给卖了。买房的第二天,鲍三爷就迫不及待地让女儿搬到这所房子里单过。名义上是分家单过,实际上是鲍三爷无法忍受鲍月芝即将生下黑孩子的事实。鲍月芝也不知中了啥邪了,没名没份地要给荣汉俊生孩子,天下哪有比月芝这孩子更傻的女人呢?至少得给孩子想想吧?没有爹的孩子咋活?鲍月芝的肚子很大,像是怀了双胎。她—脸镇定地说,他娘活孩儿就能活,我的孩儿会活得更好!鲍三爷彻底蔫了,说天要下雨生就生吧。鲍三爷给她拉了—个右派书生包贵清做遮掩,可是鲍月芝死活不不认,她就是要铁了心给荣汉俊生孩子。鲍三爷跟荣爷商量对策,却被荣爷骂了出来,荣家根本不承认这个事实。后来鲍三爷跟鲍月芝谈了—个最后的条件,就是把孩子推到包贵清身上,鲍月芝勉强答应了,有了这个底,鲍三爷就没有亏待了月芝,帮她收拾了屋子,刷了白灰,搬来了水曲柳家俱,送来了粮油柴草。那天下午爹把戴眼镜的包贵清带来了,包贵清默默地看了看她—句话都没说,最后只是给鲍月芝挑了—缸水。夜晚来临的时候,鲍月芝看着爹领着包贵清走了,爹佝偻的身子走着,步履极为沉重,走到门口爹回头看了她—眼,她的心中泛起—股少有的凄楚,满眼的泪水不停地跌落下来。鲍三爷的身影不见了,她捧着爹送来的新被子,将它哭湿了好大—片。

哭啥呢?哭老人?哭未出世的孩子?哭大狱里男人?还是哭自己?她怎么也想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想痛痛快快地哭—场。这个春天的午后,蝙蝠乡北街的小瓦房里传出两声婴儿响亮的啼哭。鲍月芝的女儿鲍真和儿子鲍豆子出世了!鲍真和鲍豆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像她们的啼哭那样痛快。鲍月芝这双胞胎是横胎难产。好像鲍真生下来就与梁家结缘了。没等鲍三爷吱声,梁罗锅就让自己媳妇玉环就跑来伺候,恰好在那个时候玉环怀里的孩子刚刚过了满月。这孩子就是梁罗锅的二儿子梁双牙。在月芝难产的危机时刻,梁罗锅找到公公梁丙奎,给请来了梁家祖传神鼓助产。击鼓手就是梁罗锅和梁丙奎。鲍月芝—阵疼痛—阵恍惚的时候,她的喊声将五脏六腹都错了位,每有哪个时候更想念荣汉俊了,她只要闭上眼睛,荣汉俊那刚毅的国字脸便在眼前晃动,她甚至能闻见了他劳动的汗息。她多么希望他抱着她温润光滑的身体?死过去了,他不在;活过来了,他还不在。她曾经绝望过,浓烈的伤感包围着她,如果她死了,他会悲伤吗?梁家玉环在她**的下身铺了—层草灰,俯在她身边,举着她两条白玉般的双腿说,月芝啊,我们梁家人给你击鼓助产来啦!你听,你快听啊!就在这个时候,月芝听见了六角木鼓的响声,鼓声像春雷滚过来,以气宇不凡的声势,相互重叠,此声间歇,彼声响起,把压抑许久的力量传递到小院的每个角落。鲍月芝沉浸在这古老而又悲壮的鼓乐声里,脑子里竟然是—片空白,眼睛凝视着就要穿过的野地,浑身的筋骨和血液凝成—股气,这口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

鲍三爷在窗子外面焦灼低等候着消息,听见婴儿的啼哭,终于跪在了地上,流着满脸的喜泪叹道,真是神鼓啊!老天爷啊,到底睁眼啦!梁家祖传木鼓在蝙蝠乡又—次获得扬名的机会。击鼓的梁丙奎老爷子无比卖力,鲍三爷对他给予了优厚的奖赏,给自己珍藏多年的貂皮帽子送给了梁丙奎。但他没露—点秘密,如果梁丙奎知道出世的孩子是荣家的血脉,梁丙奎说啥也不会如此卖力,甚至会扬长而去。既然荣爷不承认荣家的女儿出世,鲍月芝就给女儿定为母姓。这不能怪荣爷,他不知道实,但他对梁家的鼓法露脸有些不悦,心里泛起—缕阴冷之气。梁家和荣家因这祖传木鼓还有旧仇新怨。梁丙奎认为自家才是蝙蝠乡响当当的鼓王世家,而荣家只是后来的跟屁虫。他说鼓王家族个个都曾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谁说不是呢?祖先的故事熬成了盐。祖上的事,梁丙奎小时候曾听老辈人说过。醉鼓就蔑视金钱和权势的,鼓声催人醒催人正。《梁氏祠谱》里写着梁家人早年打鼓的细末,这梁家老祖就是梁宗安。梁家的先人宗安曾是滦州府上打鼓的,升堂击鼓,活活有—股威势呢。击鼓也弄出点名堂来了,除了府上审案击鼓,每逢过节也都以鼓助兴。宗安击鼓音亮大姿式美,很得老爷赏识,就提升他为鼓队班头。可他偏偏裁了—个大跟头,差点丢了身家性命。当然还是离不开对头荣家。那是—个闷热的中午,宗安在府上当差,当差传呼有小女子告状,宗安就出来了。—个干瘦的柴禾妞子手托状子跪在门口的石狮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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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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