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嫌隙
“姑娘,这是封掌柜送来的铺子账本。”绿浓掀帘进来,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忍不住低头哈气搓了搓手,“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也难为封掌柜跑过来。”
祝春时随手翻了两页,闻言抬头,“封掌柜可回去了?若是没有,就让莹莹给她伯母端杯热茶去,你再去匣子里抓一把钱给她,天寒地冻的,别给冷坏了。”
绿浓几步走到熏笼边,伸出冷冰冰的手指烤了烤,吸着气道:“雪下得太大,我就让她先回去了,您看账本也还有些工夫,况且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也不好耽搁。”
祝春时嗯了声,她如今除了看胭脂铺子的账,还有俞逖那两间铺子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毕竟过去五年,因此看得格外仔细。
“你也去喝碗热姜汤吧,免得冻着了。”
她出京之时,铺子刚开起来不久,俞和蕙调配胭脂的手艺也了得,她们定价也不高,因此初时很是受附近妇人欢迎,一月下来除去成本,再分给蕙姐儿四成,她还剩下四五十两银子的进账。后面铺子开久了,封淑芸又慢慢提升胭脂香粉的品质包装价格,不仅卖给附近的百姓,也卖给官家贵女,有祝祺梁瑾她们常去光顾,顺便还带去了许多生意,算下来成本虽然增加了,但也没亏本,这么几年稳扎稳打的,也算是打出了名声。
“封掌柜可真厉害。”祝春时看完了账不由得称赞道:“当日找她打理果然没错,不说日进斗金,但月挣几十两还是有余的,这还是分了蕙姐儿四成之后的账。”
“圆荷,去匣子里取张五十两的银票,对了,我记得封掌柜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圆荷捧了匣子过来,抽出银票递过去,笑眯眯的道:“原本是的,但封掌柜今年刚生了个姑娘,还没来得及给您道喜。”
“那起先准备的东西就不够了,再去加上两匹缎子和金项圈平安锁,并着这五十两银子一起送过去。”
绿浓笑道:“姑娘与其赏银子,不如换个法子,想来封掌柜他们家还要更高兴些。”
不等祝春时发问,她就接着说道:“她家大姑娘,名叫蓉蓉的,如今已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只怕就要许人家了,她自幼跟在封掌柜身边,打算盘理账不在话下,人长得好又有本事,但唯有一个缺点,她家乃是姑娘的陪房,但这蓉蓉却不曾在姑娘身边伺候过。”
丫鬟小厮之间自然也是分等级的,外头洒扫看门等闲见不着主子面的是最下等,贴身伺候主子的那是第一等,主人家的脸面,吃喝穿戴都不差,说不得还能识文断字,走出去只当富豪乡绅家的姑娘,譬如泻露,她虽是丫鬟,但从小和祝春时一处吃一处睡,规矩也好,走出去不明身份的谁会把她当丫鬟看?出嫁后也极快速的适应了胡家的生活,言行举止都拿得出手。
况且她们这些做丫鬟小厮的通消息速度极快,封掌柜的婆母又是管婶子,当日也是跟着她们出京的,现在谁不知道泻露脱了籍去做奶奶了。于情于理,都想着把闺女往主子身边送,不说什么天大的恩典,只说伺候两年多份体面,将来许人也能挑个好的。
圆荷斜着眼笑看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绿浓努了努嘴,“方才封掌柜过来时同我说的呗。”
圆荷上去拧她脸颊,“拿了人家多少好处?”
“一个镯子,你要是喜欢,一会儿我就给你送去。”
祝春时听得好笑,“这是在我跟前就打起商量来了?收了东西替人说好话,什么时候做起这个行当了?”
“封掌柜替您办事这么多年,便是她不送东西,我也得将这话带到啊。”绿浓觑着祝春时的脸色,倒也不是很害怕,“只是怕封掌柜多想,因此才收下了,姑娘要是喜欢,我这就去拿来。”
水至清则无鱼,这点油水她们收了祝春时并不介意,只要不是那起见钱眼开胡作非为的就罢,封淑芸管着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厚待她的女儿原也是应该的。
“行了,你们自己拿着玩吧,等过了年派个人去他们家将蓉蓉带来就是,先跟着莹莹一处起卧,她们是堂姐妹,比别人更亲热些。”
“知道了。”二人齐齐应下。
一时看完了铺子上的账,祝春时又拿起福婶送来的账册和田契看起来,当初福婶两口子留下是为了制衡封淑芸,以免年限日久就欺上瞒下,后面胭脂铺子挣了银子,每年结余的那些原本是要送去给祝春时,但路途遥远不值当,因此便让福婶他们收着去城郊买些良田好收租。
田地历来都是人的立身之本,靠着田就有饭吃,之前他们在远安没买过田,是因为迟早都要离开,到时候不好打理。
如今祝春时看了下数目,京城附近的田地向来要贵些,尤其是上等良田,约莫要十五到二十两银子一亩,中等十二两,下等六七两,若是薄田也要四五两银子,这还是平时的价,要是遇上风调雨顺的时候,地里产出好,那价格还要贵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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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手里总共握着五十亩上等田,五十亩中等田,五十亩下等田,全是这五年陆陆续续买下的,这些田地从今往后每年租出去,便又是约五六十两银子的进项,虽然不多,但好歹能持续,日后田地多了起来,进项也就更多了。细细算下来,除去这些账目后,账上还有二三百两的盈余。
祝春时索性又拨了五十两银子出来,拿去赏给福婶子他们两口子,这几年照看田地全靠他们。
她的账目算完,见时辰还早,就又开始盘起俞逖的那两间铺子的账,二人的账目是分开算的,他的铺子也是用惯了的老人,账目清晰,因此看下来并不费力。
“姑娘。”双燕匆匆从外面进来,轻声道:“九奶奶过来了。”
祝春时拨算盘的手指一顿,从账上抬起头,“后日就是除夕,她不去帮着二太太忙活,来找我做什么?”
“我瞧着九奶奶面色有些不好,怕是在哪里受了气。”
祝春时拨了下算珠子,轻轻笑道:“受了气就更不该到我这儿来了,才见过几面的妯娌,能有什么话好说。”
双燕也答不出所以然来,祝春时也不难为她,推开算盘账册,“请去花厅坐着,我更衣就来。”
房丽姝气冲冲的来,半晌过去人还没见过,茶水先喝了两盅,她生得美艳,又穿了身极富贵的朱红色牡丹对襟袄,便愈发艳色逼人,偏此时怒气又盛,弯弯的柳眉往上一扬,嘴角一撇,就显出几分刻薄来。
“不知六嫂在做什么,我来了半日也不曾看见,莫不是不愿意招待我这个做妯娌的?”
双燕低眉顺眼的道:“奶奶来得突然,一时没有准备,还请您稍候片刻。”
房丽姝淡淡哦了声,“是六嫂没有准备,还是六嫂在忙其他的事?若是忙得很,那我改日再来也使得,不好打扰六嫂管家理事。”
“九弟妹这是怎么了?”祝春时慢悠悠从门外进来,“是在别人那里受了气,故意来找我撒气的不是?”
房丽姝闻言看过去,“六嫂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是闲着无事想来找六嫂说说话,不想六嫂迟迟不见,如今见了却又说这种话,未免也太伤弟妹的心了。”
祝春时挑眉道:“眼下我来了,九弟妹想说什么可以同我说,要是没什么要紧事,那我还要处理事情。”
房丽姝皱起的眉随着这句话瞬间平展,她看着祝春时讥笑道:“原来六嫂这么忙,想来摘桃的感觉应该不错吧?”
因着这句话,祝春时对她的来意便立时明白过来,只是让她有些不太能理解的是,对方是从哪里得来她答应了二太太这个消息的?哪怕房氏去找人过问两句,或者打听一下,也不必来她这里撒泼。
“摘桃?九弟妹这话什么意思?”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六嫂不必在我面前装傻。”房丽姝冷哼道:“你刚回来,我管家的权利就被二太太卸掉,前两日二太太又找了你去她的院子说话,要是你没答应,按照以往的情况,二太太怎么会不找人帮忙?找人帮忙,又怎么会不找我?”
房丽姝想起这几年的辛苦,几乎是越想越气,为着什么公平规矩,她刚进府不过一个月就开始和两个妯娌学着管家,那些管事下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好容易才把他们收拾得服帖,如今祝春时一回来,她手里的那点权力就被夺了,简直可笑!
便是二太太因为什么长媳的规矩而找她,难道眼前的人也不懂吗?说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罢了,况且这些年在府里四处周转交际的人是谁,伺候公婆事事上心的人又是谁?凭什么她一回来就要把自己的东西抢走,全天下都没有这么过分的道理!
祝春时施施然喝了口茶,“原来九弟妹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她摇了摇头,“那你找错人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管家理事是由二太太负责的,你要是想管家,应该去找二太太请求。”祝春时懒洋洋的抬眸,“你的差事不是我卸掉的,你的事情我也没接手,你但凡有派人打听一下,或者是太太跟前问一声,也不用来我这里撒泼。”
“怎么可能?”房丽姝惊讶道:“你离开府里五年,既没和府里的人打好关系,也不曾诞下一子半女撑腰,如今还不要管事的权力,你莫不是在外面待傻了吧?”
祝春时无语至极,甚至还有些想笑,“这些都不是九弟妹你应该管的事情。你从前在府里有多辛苦多劳累,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无关,我也并没有接受过你的照顾。按身份长幼,我是你六嫂,按关系亲疏,你我从前并无交集,如今也没什么往来,所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我跟前说这些话。”
“双燕,去请太太过来,就说九弟妹有事。”双燕左右看看,知道自家姑娘吃不了亏,忙转身跑出去,叮嘱丫鬟仔细看着点里面后就往大太太的院子里请人。
“你我之间的事,找太太过来干什么?”房丽姝哗的一下起身,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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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找太太过来评理。九弟妹不分青红皂白来我的院子里找事,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祝春时淡声道:“我和府里的人关系一般,也没孩子傍身,更没管家的权力,如今遇见了事自然只有找太太做主了。”
这些话全是房丽姝方才说祝春时的,如今被她理直气壮的用在自己身上怼回来,倒叫房丽姝胸口梗着气,欲说话又无言以对,憋得脸色通红。
“你——”房丽姝甩袖,立刻就要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拦下她!”祝春时冷喝道,门口守着的丫鬟当即抬手把人拦住,她们倒是也知道眼前这位九奶奶不是好惹的,但祝春时发话又不敢不听,左右为难的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正房那边的圆荷春容等人听见动静,忙急匆匆跑来,将几个墙头草般的丫鬟挥退,三四个丫鬟成一堵墙似的亲自拦在前面,“还请九奶奶回去稍坐,我们奶奶还有话想同您说呢。”
房丽姝气极,她身边不过跟了两个丫头来,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她气冲冲的转头看着祝春时,“你究竟想怎么样?”
“九弟妹还是坐着等太太过来吧。”祝春时瞥她一眼,也犯不着和她生气,只是今日她上门找事,若是自己不做出点反应来,只怕这满府的人还真以为他们夫妻好欺负了。
不多时,得了信的郭太太过来,出门时她还让人去请了范姨娘来,好歹是她的儿媳,总该来露个面才是。
“你们两妯娌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彼此理解通融就是了,还让人去找我来主持公道不成?”郭太太先看了眼祝春时,她脸色无波看不出喜怒来,随即又看向房丽姝,这是个不懂掩饰脸色的,当即就能看出怒气来。
祝春时起身把人迎进花厅,“是有一桩事要太太帮忙才好,也是请太太做个见证。”她说着看向门口的琼枝,琼枝人虽然小,但口齿伶俐,三下五除二的将方才事情讲了个利落,不偏不倚,但任谁都知道是房氏无理。
“我刚回来,府里不清楚情形,所以并不曾打算管事,当日和二太太也是说清楚了的。”祝春时眼也不曾落在房丽姝身上,手上拎着茶盖刮沫子,看着郭太太慢条斯理道:“但后面二太太是如何想的,那也不是儿媳所能左右的,不成想九弟妹不去找二太太问个清楚,也不去您跟前打听打听,就擅自来了我这院子里吵闹。太太,我虽然好性,但也不是被打了左边脸还要伸右边脸过去让人打开心的懦性,与其事后又不知从哪里传出些不好的消息推到我头上,不如请您过来把事情弄个清楚,也好还我个清白。”
“原是妯娌间无心闹出来的口角,哪里就到了要证清白的地步。”郭太太打圆场道:“既是姝娘想错了,那就让她给你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至于管事,我去问问二弟妹便是。”
“啪”的声,祝春时手里的茶盖落下,“太太,未免有人说我仗着身份冤枉了九弟妹,不如先查清楚个中缘由,我同二太太的话是真是假,是谁告诉九弟妹我接了管家之事的,又是谁让她过来找我的,一五一十弄明白了,九弟妹道歉也心甘情愿些,不然像现在这样,她不甘不愿,我也心里不舒服,反倒坏了妯娌关系,也影响六爷和九爷的兄弟感情。”
房丽姝身子一僵,郭太太也暗觉棘手,昔年祝春时还在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好脾气,院里闹出那一桩事也不见她生气恼火,如今出去了一趟回来,倒是脾气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