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欲说 第三章(9)
老板朗声笑道:“我不接受采访。我从不接受采访。我可不需要炒作浮名!”——他接过女记者双手呈递的名片扫了一眼,又正色道:“你高抬贵手,你笔下积德,千万别在你们那份八卦小报上登出我的名字贩卖我那点子如何迹的破事儿!”
见女记者被噎得直翻白眼,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又一臂搂住她肩,嘴凑其耳却高声大嗓地说:“对不起啊,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的。要是你听不惯,多担待啊!吃东西去吃东西去,这么丰盛的宴席,你不大饱口福,着急忙慌采的哪门子访呢!”
女记者从没被那么不客气地拒绝过,很尴尬,泪盈盈的,快哭了。
“请请请,先归座,归座,我陪你吃点儿什么。哎你也给我个面子嘛!”
于是挽着女记者,一同走向她的座位。
立刻有人拖过一把椅子,表示欢迎地请他坐下。
老板一落座,抓起双筷子,这样那样,就不停地往女记者碗里夹,并且说:“同志,有点儿雅量行不行?别那么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你要是非想完成点儿什么采访任务呢,那你一会儿就去采访我小蜜!我那点儿经历,她一清二楚!……”
说时,还惴惴地怯怯地扭头朝他女秘书那边看了一眼。
举座愕然,因了他背后说他的秘书是他“小蜜”;还因他既背后那么说了,又不由得惴惴的怯怯的那一种模样。
他却正色道:“诸位别笑,真的。全方位服务的女秘书,那还不是小蜜吗?世上男女之事,没有一个字,还不就那么回事儿?一旦有了个字,那可就不是件一般的事儿了。我俩之间,好事多磨,一难尽,一难尽!我这人好色,但我专于一色。身边有一美女,眼中再不见世上万千佳丽!我这人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对于我,不能说完全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的事。有。很少。所以,大家别见怪。我感激她,没她在我困难之时,举步维艰之时,抚慰我,鼓励我,鞭策我,我早不辛辛苦苦地干这干那了!图什么呀?我还愁钱不够花的么?是她一再对我说,我有能力为咱们省的商界争光,把事业做得更大更好……”
他又扭头朝女秘书那边望了一次。
他的眼,也像女记者刚才那双眼似的,泪盈盈的了。
他擎杯道:“来来来,诸位,干一杯干一杯!为好人一生平安!为天下有人终成眷属!……”
于是别人纷纷举杯,都与之杯杯轻撞,都重复他的话。而且,各自饮过之后,都一致以看着一个好人的眼光看着他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这么想,多好的一个男人啊!多好的一位老板啊!那么口无遮拦,那么直来直去!那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那么的,那个那……用时下的话来形容——有透明度!
不是好人的人能那么有透明度吗?敢那么有透明度吗?
能像他那么有透明度敢像他那么有透明度的男人,能不是一个好男人么?先甭管他是不是一位老板!岂止好,还蛮可爱的呢!
老板放下酒杯,环视众人,压低声音又说:“我不坐回去了,不想陪那几位官员了。跟他们坐一块儿,吃也吃不好,话也不知该如何说。我不坐回去,他们也不必相互拘着身份了,我也自由了不是。我就坐你们这儿了行不行?”
那话,说得真挚劲儿的!可怜劲儿的!简直像一个被父母逼着去上什么文艺班的不愿的儿童,试图寻求到体恤自己的叔叔阿姨们的袒护。
就座此桌的,除了女记者,其他几位皆六旬以上老人。最年长的,是除了女记者而外的第二位女性。她年纪看去可以做老板的母亲,女记者的祖母了,却面色红润,精神焕,一头银丝,烫出恰到好处的微波。她端坐着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别人说话时,她那双比许多年轻人的眼还清澄的眼里,投出沉静又睿智的目光,默默地表亲善地望着对方。她和他们皆是“明日黄花”。他们是省里各厅市里各局离休了的一二把手,有的还是公检法系统的前任老领导。至于她,前年过世了的老伴儿,曾任省安全厅的厅长;她本人是大学里离休了的法理学教授。在她退休以前,全省就她这么一位法理学教授。在本省公检法系统,老太太门下桃李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