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欲说 第三章(18)
“别这种模样看着我。宝贝儿,没什么可怕的嘛。也不全是喂了狼了。有些钱是我诚心诚意地报恩,千方百计硬塞给人家的。还不收的,就塞给他们的老婆,孩子。或者和自己的做法一样,存在国外银行里,只给他们一个存折。钱这东西,像毒品,只要收下了一回,以后就没有拒绝那一说了。再不给了,有些人还不痛快了呢,话里话外地开口要呢!少不嫌少,多时,那也绝不嫌多。拍拍我肩,那就收下了。唉,今天讲给你听的太多了!那就都讲给你听了吧。细想想,有些人,原本挺好的人,挺好的干部。后来不太像人了,变得像狼了,像狮子像老虎了,是被我喂成了那样的。即使他们那样了,但我也还是要对得起他们。因为他们起先并不那样,某种程度上是我把他们变成那样的。话又说回来,那么大的窟窿,不全是由于我太大方了的原因,也不全是由于他们太贪了的原因。三分之一是我自己为自己交学费了;三分之一是前几年凡事太要面子,比排场,比气派,挥霍掉了;只三分之一左右花在了他们身上……”
“那也是天文数字呀!”
她的声音很细小。她当时感到窒息。被他紧搂的。也是被他一番接一番的番番长话实话所震撼的。
他又笑了笑。他反而满脸的无所谓,满脸的胸有成竹了。
“要不怎么说,我一走了之,那就毁了一批人和他们的家呢?我也不是从没有过一走了之的念头。有过的,还不止一次呢,但那是在我的命里还没有你出现之前。自从你出现在我的命里了,我就再也没起过那种念头了。从今以后,我要为你好好做……”
他满脸的雄心壮志,而不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这使她的窒息感好了许多,呼吸也正常了许多。
“那你还反对我处处核算?经商,不处处核算控制支出,怎么行呢?”
她苦口婆心起来。
他说:“宝贝儿,道理上你是对的。我也不是根本不核算,根本不考虑成本什么的。但我有我的账,那是另一种算法的账。该花的,必须花;该超的,就不能死按住预算不许超。那样,本能一举办成的大事,也许就会因为太死性办不成了。前功尽弃了。半途而废了。我考虑的是通盘。以后,要一笔笔把窟窿堵上,为你……”
“别总说为我……”
“我话没说完嘛!也为我。为咱们两个。先为咱们两个,其次为所有那些和我拴在一起了的人……”
“那得……多少年以后?……”
“也不至于是很久以后吧。还有几处房地产在策划中,商场出租的效益一年比一年好。已经做成了的房地产在升值,有些与别的公司合股的股份也在升值。再把度假村经营好,收回几成成本后,连房地产商场什么的统统一卖,我想窟窿也就差不多堵上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我刚才问你,那得……多少年……”
“五年以后,七八年以内。那时我快六十了。或者,已经六十多了,是个丑老头了……”
而她说:“那时,我还不到四十岁。往小了说,才三十二三岁。往大了说,三十五六岁。我将依然美丽!我等你。不但等你,还要帮你。那时,即使像你说的,你已经是个丑老头了,我也还是要一心属你,一生属你!……”
他嗫嚅地说:“可我,如果那时还……你帮我我高兴,但我不愿你为我耽误了自己一生该有的幸福美满的……自从你出现在……”
他说到他们的关系时,一次不说“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是次次必说“自从你出现在我的命里”……
每当他那么说,她的心都会猛地颤栗一下。接着,她觉得心还紧缩了一下似的。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停止了跳动。于是,周身的血也停止了循环。而脸部的血,就蓄住了。那时,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热起来了。她所以知道自己脸红了。如果他不是他,而是另外的某些人,比如诗人、作家、影视编剧,总之挺文学的,或自以为挺文学的些个人,那么她是不会那样的。肯定不会那样。即使他仅仅是一个爱读读诗,爱看小说,甚至仅仅是一个爱唱通俗歌曲的人,她都不至于会那样。因为对于以上诸类男人,她以为,听他们如何谈论一个女人与他们的关系,是不大靠得住的。因为他们皆是善于利用语打动女人心灵的高手。或者是熟记流行歌曲里的靡词嗲句的男人。但他可不是那一类男人啊!除了几位在中国太著名的唐朝的诗人和宋朝的词人,他再说不出中外任何一位诗人的名字。而他居然也能背出的几唐诗宋词,都是中小学的语文课本里就有的。他对小说嗤之以鼻,连偶尔看碟时也不看爱片。她越告诉他那多么经典他越不想看,理由是爱离他这个其貌不扬的五十出头的男人太远,经典的爱离他更远。他不愿被与自己无缘的事件所影响。至于流行歌曲,有时候他倒是也唱一唱的,但是从没唱过歌,连老歌也没唱过。只唱某些很男人特点的歌。比如“送战友,踏征程”、“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之类的歌。有几次她曾陪他唱过。可她刚唱几句,他反而不唱了。显然是因为她的嗓音很好,而他的嗓音太粗太哑,又只会吼着唱。还总跑调。在她面前,他的自尊心往往表现得又敏感又脆弱。因而,可怜。如同一个穿破鞋子的孩子,企图将顶出在破洞外边的脚趾尽量缩回鞋子里边去,却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