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穿越死亡 第三十九章(3)
玉环的墓在村外祁家老坟地里,离祁韵士和刘氏的合葬墓不远,虽是墓秋,那墓上竟也已经生出点点碧绿的草芽。***世长走在前面为父亲引路,到得墓前,又急急地赶过来跪下,点上纸爬到一边叩头在地,给隽藻让开道儿。隽藻站在玉环墓前,看着那坟和墓碑,心中在哭,眼里却流不出泪来,只喃喃道:“哎,我回来了,来看看你,给你烧纸来了。”他趴下去给玉环磕了一个头,又去给玉环点纸,嘴里说道:“这纸据说到了阴间可都是钱哪,你要是泉下有知,就快来捡吧!”世长听了他的话大哭道:“娘,爹到底回来了!爹他老人家来给你上祭来了!娘啊,爹从来没有想过不认咱们母子俩,爹还是世长的爹,你也还是世长的娘,咱们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隽藻觉得眼泪要流出来,等了半晌,那眼睛也只是润湿了,还是没有泪珠滴下来。他说:“你瞧,我本来想哭哭你,可是人老了,连泪也没有了。这没有泪,你可让你怎么哭你一场呢!”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去,望着不远处的两座新坟,吃了一惊,问道:“那是谁的坟?世长,咱家的坟地里,怎么埋上了别人家的坟?”世长抬头,泪汪汪地答道:“爹,那不是别人的坟,那是我菊花姨和含黛二娘的坟。”隽藻大惊道:“怎么是她们俩的坟?”世长道:“爹,这事儿子还没跟你禀告呢。菊花姨的灵柩运回来以后,照爹的吩咐,儿子想运到平定和张牧表叔的坟合葬,可我三姑她死活不愿意。自从你让张牧表叔去了新疆,我三姑她就不再跟我们家来往了……我三姑说我菊花姨来历不明,要是让她和我张牧表叔合葬,是辱没了他们张家,辱没了我张牧表叔。儿子只好又拉回来,自作主张,埋在咱们家的坟地里了。”隽藻又问:“那,保夫人的坟又是怎么回事?”世长叩头在地:“爹千万恕儿子的罪!我含黛二娘的灵柩是一个名叫倪二的大叔送回来的。这个倪二大叔说,我含黛二娘生前曾对他说过,万一他等不到和爹成亲那天就死了,一定将她送回到山西来。我含黛二娘说,爹答应过跟她成亲的,万一她死了,也不愿意和她那个贪官丈夫保胜合葬。倪二还带回来母亲当初交给含黛二娘的凤冠霞帔,作为证物,说父亲和含黛二娘的事正是母亲生前安排下的。儿子……儿子自个儿也知道这件事,就大着胆子替爹作了回主,将我含黛二娘也埋到了咱家的坟地里!”
隽藻久久地望着那两座新坟,心中惨伤,半晌,站起叹息道:“你也起来,咱们也去给她们俩烧几张纸。”世长赶紧爬起来,提起上祭的篮子跟上去。隽藻来到菊花、含黛墓前,看着世长焚纸,用手抚摩那两块墓碑,道:“菊花,好妹子,张家不要你,你就回咱家来,你是在母亲跟前认过干女儿的,从此以后,你就算是我们祁家没有嫁出去就早早夭亡了的姑奶奶吧!”又转向含黛的墓碑,喃喃道,“保夫人,不……我还是叫你含黛格格吧……含黛格格,你们……你们这又是何必呢!你们这么多人,都是为祁隽藻死的,我心里都知道,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祁隽藻这个人,当不起你们一辈子这样待我呀!”说到这里,他的眼里终于涌出了泪花,嘴里又吐出一口血来。世长见了大叫:“爹——”隽藻趴在地下,给菊花和含黛一人磕了一个头,目光已经转向长天之外,他抓住世长,慢慢挣扎起身道:“走吧!”世长扶着他,提着空空的篮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翌日,隽藻带着世长,坐了半日的车,来到平定县河底镇的河上村。没有进村,就到了张牧的墓前。隽藻看那坟墓前后,一片被霜打过的疯长的枯草间,竟已稀稀疏疏长出了指头粗细的荆条和蒲柳。这墓分明没人照顾,才经过了一年的雨水,有的地方墓木就已拱出土来。隽藻昨日在玉环、含黛和菊花坟前一直哭不出泪的隽藻,不想到了这里,一见张牧的墓和他身后的凄凉,那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世长帮隽藻在墓前焚纸,大声道:“表叔,我是世长,我爹他来给你烧纸了!”隽藻在张牧墓碑前酾酒,大声哭道:“张牧,好兄弟,十二年不见,五哥今天就哭你两声吧……只是我就是想哭,也哭不出大声了!……我好久没喝过酒了,一喝心口就痛……可是今天,哥要敬你几杯酒,黄泉之下,你就听哥哥说几句话吧!你我兄弟,生在读书之家,是你我的大幸,也是你我的不幸!读书人一生三件事,立德立功立,虽然你我生逢乱世,可你从小就胸有大志,鄙视利禄功名,一心要为当代后世立,你做到了,你用一生之力帮家父完成了《大清西域地理志》,只要这块土地上还有中国人活着,他们凭这部书,就能知道这个有众多民族共同生活的大家庭的历史,知道她曾经的疆域和先辈的胸怀,家父和你做的是一件永世长存的大事!五哥活了快六十岁,若问我心中暗自佩服的人,你是其中一个!你不像我,你要做到的,你做到了,而我要做到的,却没有做到!”他一杯杯在张穆墓前奠酒,又道,“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灰心了!我灰心过,前些天待在天牢里,我也曾身同槁木,心如死灰,可现在又不一样了,只要祁隽藻不死,就还要做下去。不是我一定要做下去,是不能不做下去!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