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踏月而来
雅间内,掌柜的将今晚拍卖的珍宝录呈上来,虽然千金楼改名成了千香楼,但是一直沿用的都是千金楼的习惯,每个月都会拍卖一些珍奇。
因之前谢家主不在泉城,千香楼的拍卖压了一段时间,如今谢景焕平安返城,泉城百姓热情高涨,加上来了两大世家的游学子弟,管事便破格将一些压在库房的珍宝取了出来,今晚就拍卖。
王惜弱和陆峥翻看着千香楼的珍宝录,这珍宝录做的十分的精致,上面不仅有拍卖货品的文字介绍,而且还配有插画,那水墨丹青十分了得,画的栩栩如生。
王惜弱看中了一件珊瑚珍珠钗子。那钗子也不是特别稀罕的物件,太原王氏虽然不如往昔,但是这样的好东西她还是常见的。
这珊瑚珍珠钗子做工在于一个“精巧”二字。艳色的珊瑚和温润的珍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众星捧月的造型,寓意极好,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丹青画的极好。
“掌柜的,这是你们千香楼里的画师画的吗?”王惜弱问着掌柜。
九洲文人墨客多傲气,尤其是丹青厉害的画师,那就更傲气了,这手丹青她寻思着至少有十五年的功底,比她画的要好的多。
真是九洲动荡,这样的画师没有成大家,反而沦落到给酒楼茶馆画珍奇册子,很是令人唏嘘。
掌柜的微笑道:“三娘子好眼光,这是我们千香楼聘用的画师清水,只给咱们千香楼画珍宝册子,这手丹青在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峥不以为然,嗤笑道:“既然如此,为何沦落到画珍宝册子的地步?”
文人多傲气,他若是真有才情,自当考取功名为朝廷尽力,亦或者依附于世家大族,总是能走出一条路来,给日进斗金的千香楼做画,那便是入了商贾一流,折损了这份才情傲气。
小草咬着甜果子,眨着眼睛说道:“我觉得画的很好很生动呀,看的我都想买,都是画画,画山水堪舆图是画画,画市井小吃和珍宝册子亦是画画,难道还要分高低贵贱吗?
只要画的好就行啦。”
屋内众人闻言微微侧目,这小娘子说的好像没毛病,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吗?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像他们生在世家大族,这位月娘子不管她出身如何,如今既然在谢府做女管事,那便是入了世家大族的庇护,他们和外面的市井平民终究是不同的。
就如同天下游侠齐聚泉城,也是想依附在泉城和谢氏的这只超然巨兽之下。
为世家大族作画,和为商贾作画,这其中的差别自然很大。
雅间的门并没有关,站在长廊上的年轻画师握紧拳头,俊朗的面容透出几分的窘迫和无力来。
绿衣看了一眼画师,淡淡微笑道:“崔郎君,今日实在是不巧,临时加了一场拍卖,恐怕要劳烦郎君改日再亲自来一趟。”
绿衣看了一眼屋内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又看了一眼崔玉壶,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崔玉壶颔首,说道:“那崔某改日再来。”
崔玉壶背着画具行囊,正要转身下楼,最后欲言又止道:“不知道刚才雅间内说画并无高低贵贱的小娘子是哪位?崔某想他日亲自道谢。”
那小娘子仗义直言,虽然不是为了他,但是他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假装没听见,必是要寻个时机道谢的。
绿衣:“是谢府的女管事月娘子。”
崔玉壶脸色微变,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绿衣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崔家也是泉城的名门望族,只是后世子孙多无能,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就渐渐被谢氏取代。
如今泉城说起世家大族,已经无人记得崔家,只知道谢氏,而崔氏的没落却是谢氏一手造成,所以崔氏祖训便是和谢氏势不两立。崔氏这一代倒是出了一个十分有出息的子弟,一手丹青出神入化,而且饱读诗书,人品相貌都是顶尖的。
奈何泥潭太深,崔家几代才出这么一个根苗,那些好吃懒做的叔伯长辈们便死死地攥着这位崔郎君,崔玉壶若是离开泉城,自谋出路,必能闯出一番天地。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崔玉壶至纯至孝,不忍离开寡母和年迈的祖父,于是便这样拉扯着一大家子亲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只是一个落魄世家子弟,能靠什么谋生?这位崔郎君取了一个“清水”的化名,一方面给千香楼画珍宝册子,一方面卖些字画,赚点养家糊口的银钱,只是这些银钱大多被他的叔伯们拿去赌坊挥霍掉了。
依她看,崔家属实是一个污糟的深黑泥潭。
可苦了这位崔家郎君。
她今日原本叫崔玉壶过来是想口述一下明歌的样貌,让崔玉壶画一幅明歌的画像,她拿去赠与小草,让这傻丫头也有一个精神寄托。
谁能想到偏偏碰到了王氏和陆氏说了这些话,她只好作罢,免得这位崔郎君心中悲愤凄苦。
至于小草的那些话,绿衣知道只要她说出小草是谢氏的女管事,这两人之间便无再见的可能。
崔氏有祖训,和谢氏势不两立,即使谢景焕并非谢氏嫡系出身,崔家可不管这样,日常将谢氏挂在嘴上骂骂咧咧,如此好掩饰他们的无能和懦弱。
绿衣打发走了崔玉壶,进屋笑道:“诸位贵人,饭菜可合口味?”
绿衣将做好的糯米莲藕放在小草面前。
陆峥和王惜弱对她倒是十分的礼遇,笑道:“甚是合口味,没有想到泉城的美食竟然这般好吃,绿衣娘子,你这是给月娘子开小灶吗?”
绿衣笑道:“我们千香楼能在泉城立足,全靠谢氏庇护,月娘子是谢氏的内宅女管事,我们自然要多多巴结。得知月娘子喜欢这一道糯米莲藕,我这才亲自下厨做了一道。”
言下之意,王氏也罢,陆氏也罢,这里是泉城,自然以谢氏为尊,除了谢景焕和那位剑道大师,又以小草最为尊贵。
绿衣自然不会提她和小草之间的渊源,也不会说小草是千香楼另一个主人,只是捧了捧谢氏,又捧了捧小草,至于王氏和陆氏怎么做,全看他们自己。
王惜弱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巧了,她今天也想巴结月小娘子,于是接着话茬说道:“珍宝册上的东西月娘子可有喜欢的?我和娘子一见如故,今日便借花献佛了。”
陆峥见状,暗叫王惜弱好生奸诈,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套近乎了。原本她们都是小娘子,就占了优势,他们陆氏可万万不能落了下风。
陆峥给族中子弟使了个眼神。这次来泉城,他别的没带,黄金和飞钱带了好几箱!
陆氏子弟连忙笑道:“三娘子莫急,陆氏也想借花献佛。”
陆家儿郎只恨自己嘴笨,不能舌灿莲花哄得小娘子开心,眼下只能狠狠地砸银钱讨月娘子开心了。
王惜弱见他们上钩,嘴角微微上扬,朝着小草眨了眨眼睛。
小草险些惊掉了下巴。这也行?这不太好吧?她只是想讹点食宿钱,王家三娘子这是想让陆家三郎君掏空口袋啊!
这俩什么仇什么怨?
谢景焕到千香楼时,竞拍正进行到了高潮部分,一套珍珠头面已经拍到了500两黄金,满楼宾客震惊。
这套珍珠头面也不是特别的出色,虽然每颗东珠都光彩耀人,但是也不至于拍到500两黄金吧?
谢景焕问着掌柜的:“什么情况?”
掌柜笑道:“谢家主,楼上王家三娘子和陆四郎君为了给月娘子拍珍珠头面,打起来了,啊呸,不是打起来,是争起来了,已经拍到500两黄金了。”
掌柜的笑不拢嘴,千香楼东主人善,对下属们也极好,每月的拍卖他们都是能拿辛苦费的,这珍宝录上的东西拍的越贵,他们能拿的辛苦费就越高。
今晚王三娘子和陆四郎君争起来,他们年底的过节费稳了。
谢景焕闻言微愣,没听到后面的500两黄金,只听到他们是为了小草争起来了。
谢景焕微微皱眉:“为了月娘子?”
掌柜的似有察觉,笑容微敛,垂眉顺目地说道:“小的不知,谢家主,我引您上楼上雅间?”
谢景焕点头,随着他上了四楼的雅间,远远的就听见陆峥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三娘子,承让了。”
王惜弱脸上表情险些绷不住,就差要笑出声来,陆峥这厮,愚蠢无脑,还每天如公孔雀一样招摇,她抬高物价,让他竞价,他还反过来谢她?
陆家的家产早晚被他败光。
王惜弱垂眼,娇娇弱弱地说道:“陆郎君大气,惜弱甘拜下风。”
陆峥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笑道:“好说好说。”
嗐,真以为他不知道王惜弱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故意哄抬价格让他花冤枉钱吗?其实这钱也不算冤枉钱,他这次来泉城就是当散财童子的,如此好显示陆家的财力。
不出一日,满泉城都会传遍他在千香楼一掷千金的事情,到时候陆氏出尽风头,谢氏也会看到他的诚意。
这钱虽然花在了千香楼,但是这是泉城的千香楼,受谢氏庇护的,必有一部分钱财是流向谢氏的,他们陆氏有钱,缺的就是名气。
此次来泉城,陆峥带的是多重目的,不仅要打探谢氏的秘密,斟酌是否和谢氏联姻,还想结交那位传说中的剑道大师,而月小娘子就是最关键的人物。
所以今晚无论王惜弱出多少钱,他都会跟下去!
这钱,就是投名状!
“500两黄金就拍这么一副珍珠头面?”小草下巴都险些掉下来,娘哎,太有钱了吧,哪里像谢氏,谢景焕接的就是一个空壳子,谢家前任家主身死时,谢家就已经是空壳子了,据说谢书早就将族中的资产转移一空,幸好还有泉城的不动产和老太爷留下来的钱财。
这些钱财也并不少,但是养兵太贵了。她断然是不舍得花500两黄金买这么一副珍珠头面的?
陆峥是脑子被驴踢了?
“陆四郎君?你没事?要不要我给你开服药?包管药到病除的。”小草想摸着自己的药囊,结果发现出来的太急,药囊没带。
陆峥错愕,低低笑出声道:“月娘子,有人说过你非常可爱吗?对不起,陆某言辞孟浪,唐突了,只是娘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她可真可爱呀,心思这么单纯的小娘子真的少见了,不像王惜弱,长得有多漂亮,就有多会骗人。
小草:“?”
他没事吧?他是不是吃错药了,疯言疯语的?
陆峥再三致歉。
屋内,王惜弱说道:“陆四郎君,自罚三杯吧。”
陆峥自知言辞无状,自己罚了三杯酒,然后要了冷泉水洗脸,清醒一下,免得在小娘子面前失礼。
陆峥罚了酒,其他陆氏儿郎各个都不虚,全都争抢着自罚了一杯,一时之间屋内欢声笑语一片,热闹非凡。
谢景焕站在雅间外面,看着陆氏儿郎们挖空心思讨好小草,而小草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低低笑出声来。
或许王氏和陆氏子弟来泉城游学也是有些好处的,小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开心了。
谢景焕没有进屋,而是去隔壁的雅间,点了一壶茶,几个小菜,静静地吃着夜宵,然后听着隔壁雅间时不时传出来的笑声。
那笑声中的意气风发是他曾经渴望而不曾拥有的。
千香楼的拍卖结束时,陆峥一掷千金,一晚上竞拍了十八件珍宝,一共花出去了两千两黄金,奢靡程度令人咂舌。
陆峥到最后罚酒罚的有些微醺,王惜弱派人先将陆氏子弟一行人送回去,然后才与小草同坐马车回谢府,马车刚行,就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帐一看,月色如水,静静地照亮泉城古老的街道,身形峻拔的年轻家主站在马车边,静静等候,仿佛踏月而来,接他心爱的小娘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