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因果

李瑰月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斜倚在床头的谢老太后也现出回光返照之态，显得谈兴正浓。

姬氏坐拥天下，却有两个心腹大患，一为世家，二是为大越夯定时出过大力的民间组织——九家。

承光皇帝派萧俊辰返回江南，就是想通过萧家，压制世家继续坐大，也监视九家有无异动。但承光帝失算的地方，就是没有去查查萧家的底。萧家的确是隐藏的前大周朝正统皇族后裔，姬家是旁支皇室的事实也不假。萧家族人从来就不甘于江山被姬氏取而代之！说来好笑，承光帝十分信任的萧俊辰，一边执行着皇帝的某些命令，一边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在执行皇帝命令的同时，不断为自己敛财、壮势。

“承光帝为什么要杀我祖父？”

这才是李瑰月最关心的，萧家的内幕和崛起历史，她并不想知道。

谢老太后昏花的眼看了瑰月一眼，似乎不满她的话被打断。现在的她被打断，往往就会乱了思路，说不完整，表达不清胸臆，而她迫切想将胸中这块垒抒发出来。

李家剿水匪、清吏治、劝农桑、扶弱小，种种义举，赢得了整个江南地区民众的赞誉。江南数州百姓都不同程度地蒙受过李家的恩惠，对李家的爱戴远胜过天子朝廷。甚至有人鉴于大越吏治的腐败，曾劝李家划江自治。而且，这种呼声越来越高，拥护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无疑是触犯了承光帝的逆鳞，当然也触犯了萧俊辰的利益。我猜这一切应该也是萧俊辰密报给皇帝的。

萧家跟崔家的交情据说从很早就开始了。毒害李之彦的毒药是无色无味、无法检测出来的稀有药物，正是崔家所献。萧俊辰原本想用这个药毒死李之彦，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李大人“无疾而终”，但天意弄人，这毒药叫杨洋喜服下了。

失去妻子，李之彦心如死灰，颓废不堪，若不是牵挂孩子，他都要随妻而去的架势。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地遂了承光帝的心满，他也就不急着杀了李之彦，反而假惺惺地下了一道令李家永牧蕲州并领虎威水军将领的旨意。

我不知道李之彦后来是怎么过日子的，反正我是一天天地熬着的。这样一天天地熬着，居然我们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李家大郎虽娶妻不显，二郎却娶了殷家的姑娘。这又令我心里不舒服，因为我的儿子竟然娶的是破落的崔家女。

我心里有数，定是崔家以当年之事相挟，逼迫萧俊辰答应娶他家的女儿为儿媳妇。但我终究意难平，凭什么杨洋喜的儿子娶的是比公主都不差的殷家女，而我的儿子却要娶一个破落的崔家女儿？我恨萧俊辰，用我儿子的前途和幸福来还债，但我无力扭转这个结局。

崔明柔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嫁入萧家后，处处与我别苗头，想胜我一筹。我是谢家嫡女，有的是后院勾心斗角的手段，哪里是她一个不入流的崔家女儿能抗衡的。但是，她却也是有倚仗的：一来，萧俊辰暗中帮扶于她；二来，崔家确实有些底蕴和本事。到后来，我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尤其是她献上秘方，解我多年头痛之症后，我对她和气多了。

再后来，她生了昊明与碧玉，都是灵秀可人的孩子，我也就高看了她许多。

但我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姬青城这样的人物。她就是跟杨洋喜一样，能让男人为她痴狂，为她不计生死的存在。

老实说，对姬青城，我更加厌恶，我厌恶一切能轻易左右男人的女人。但是，我的儿子却当众向皇帝求娶她！为了她，什么声望与规矩都不顾了，这令我更加的厌恶此女。

逼死了崔明柔，姬青城顺利嫁到了萧家。我当然对她没有好脸色的。

这一次，萧俊辰这个老东西又出来警告我，他说昊明娶公主，有不得已的苦衷，让我对公主好一些。

我呸！

崔明柔我都看不上，姬青城我就更不假辞色了。无他，彼时，青城公主与皇兄苟合的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大江南北，哪怕她是当朝公主，我都觉得我的儿子太憋屈了！

可我这个儿子，哪怕姬青城不让他近身，他也甘之如饴，乐呵呵地围着她转。

我莫非生了个傻儿子？！

但他就是个傻的也轮不到外人来欺负！在我的心里，已经暗暗诅咒这个女人很多次了。

我暗中观察着这个把萧家当做客栈的女人，想找出她的错处，让儿子不再痴恋她。这一观察，我却发现了一个令我始料不及的事实——就连我的枕边人、我的夫君，也被这个妖女诱惑了！

这是个什么狗血的闹剧？

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不但勾走了我儿子的魂，还想诱惑我的夫君？！

萧俊臣的前半生，野心勃勃，只想着如何往高处爬，如何重拾萧家昔日的荣耀，他在女色上倒是看得很淡。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悄咪咪肖像着自己的儿媳妇了。我只能说，姬青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这两个人，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没有底线。

深入观察，我又有重大发现。原来，姬青城故意接近萧俊辰，是想调查萧家的黑料！

就算是姬青城人手有限，还是被她挖到了不少萧家的黑料。萧俊辰挖坟掘墓来敛财不要紧，可他豢养私军和琼楼杀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承光帝知道。一旦这些事曝光，就是萧家倾覆之时，那时候，萧家是没有能力抗衡朝廷的。

我将掌握的情况告知萧俊辰，可他却很淡然，说他会处理的，让我不必心慌。

暗忖萧俊辰的野心勃勃，我也深以为此事我大可以到此为止了，目前的事实足以让这对父子俩知道姬青城对萧家的险恶用心，他们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必定有个明知的决断。

表面放手的我，还是暗地里留了个心眼子，想看看这父子两是如何处理此事的。结果——萧俊臣不但跟佑儿隐瞒了此事，还将佑儿支去巡视军营，我知道，事情要不好了！

果然，萧俊辰这个老不要脸的，在青天白日大刺刺闯进儿媳妇的闺房之中，厚颜无耻地说他已经知道公主暗中调查萧家的事情，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他将杀人灭口。

姬青城又不瞎，萧俊辰那暗示很明显了，若是公主肯让他一亲芳泽，他将看在自己人的份儿上，揭过此事不提。

“你休想！乱臣贼子，陷害忠良，扰乱朝纲，暗行鬼蜮，我姬青城就是一死，也不向你们这样的人低头！”

“轰隆”一声，我如遭雷击，姬青城居然连萧家陷害徐定坤的事儿也知道了？！那——她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了！

站在窗外，我冷眼旁观，萧俊辰这个禽兽，居然真的一言不合，就去拉扯儿媳妇！那一刻，我捏紧了拳头想，也许，这个老东西也留不得了！

受萧俊辰启发，我也认识到毒药有时候真的是个好东西。我假装对此感兴趣，我那个前儿媳崔氏就给我搜罗了不少。当然，毒药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害人的，我俩都心知肚明，不去挑破。

当我再回到姬青城房外的时候，手里攥着好几样毒药。彼时，姬青城的贴身丫鬟已经为保护她血溅当场，萧俊辰正带着淫笑，一步步逼近姬青城。

咬着牙，我将崔明柔给我的毒药往屋子里一丢，一股烟雾立时腾起，随即就响起一声萧俊辰的惨叫，接着是人体倒地的“咚”、“咚”声。

我站着没动，过了好半晌，屋子里的烟雾全部散去，我才捂着帕子走了进去。

崔明柔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萧俊辰同姬青城都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之前，姬青城反抗时用簪子扎了萧俊辰一下，此刻伤口汩汩冒血，萧俊辰竟全无反应。

厌恶地踢了踢萧俊辰，我在脑中飞速想着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谢北昆就探头进来，慌慌张张地喊：“姑母，侯爷回来了！”

佑儿为何会提前回来？我的心也慌得不行，但我告诉自己，不能慌，一定要将事情处理干净，再无后患。

于是，我往萧俊辰的嘴里喂了一粒无色无味的毒药。

我要结束这个人渣的生命，让他再也左右不了我的人生！

做完这些，我示意慌得腿直打颤的谢北昆抱起姬青城随我离开。

“后面的事儿，你在北边大约也听谢北昆说了吧？”

老太后盯着瑰月看，眼里全是对一切的无所谓。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你……”

瑰月说不下去了，站在谢老太后的立场，她的确是不能留姬青城活路的。

“她若不是一再提及佑儿卑鄙无耻、陷害忠良，她要到她皇兄那里去告发佑儿。她若不是一再强调她的皇兄比佑儿强，我也不至于让她死得那么惨！”

抿唇不语，李瑰月不忍往这个命不久矣的老人心里戳刀子，但她行事实在是太过偏执狠毒了。

“杀了她，我一时不知怎么处理尸身，佑儿又四处搜寻，我只有将她的尸体想办法藏起来了。这一藏，就是十几年！”

李瑰月：“……”

萧俊辰死了，青城公主的事儿也暂时糊弄过去了，我的心也活泛起来。我经常往蕲州跑，想着他鳏我寡，纵是不能结成夫妻，我们暗中在一起，也没有人敢置喙了。

我的心思，李家的两个儿郎都看出来了，李之彦却给我装糊涂，对我比九月的秋霜还要冷漠。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是要脸面的，也就气呼呼回了荆州。

没过几天，李家人来报丧，说他去了。什么叫他去了，前几天他还好好地跟我说话，这就去了？！

我着实不敢相信，一路将心泡在冰水中，恍恍惚惚地再去蕲州。

李家白幡高挂，纸钱飞扬，正在为他出殡。

呵呵呵，我与他竟是一生都错过了！

再回到萧家，我与天佑相对而坐，四目相对间，我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寂寥。

我就对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

“姬青城跑了，去找姬构了，你要想夺回她，就要取下这姬家的天下。这是你重获姬青城的办法，也是萧家儿郎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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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我从天佑的眼里又看到了光，可是我却闪躲了他炽烈狂热的眼神，因为我在想，若有一天，谎言戳穿，我将怎么面对我的儿子。鼓励他造反，我是有私心的，既然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李之彦要惦记了，我为什么不能为我荒废这么多年的青春找点补偿呢？对，让天佑反出姬家，自立为王，当那一天到来，我所有的委屈不平，都将变得圆满。

佛家说，因果，因果，世间事，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错的道理。

多年后，我的孙儿娶了李家的女儿为媳，他们小两口幸不幸福，我不知道，可我的心却还是那么枯槁。

萧家果然划江而治、江南为王，可我也没有想象的开心。江山在握的昂扬只是一时的快慰，之后还是满心的寂寥。人心就那么大，执着的，也许就是那一个人、一间房、一片天光而已。若是没有获得，会成为永生的遗憾！

而我造下的业，也逐渐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我的儿子并没有在外运筹帷幄，算计另外的半壁江山，反而于一个暮色四合的时候，回到了我的身边。他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我，像月夜里的孤狼。

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杀害姬青城，为什么要骗他那么多年，为什么要残忍禁锢公主的尸身。

我几欲开口说话，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怎样解释对姬青城的妒忌和忌惮？

我能说让他窃取江山是我的私心吗？

我能说我没有勇气交出公主尸身吗？

其实，他也不需要我说什么，一切他都从旁人那里听得很清楚，他麻木地站在佛堂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对我做出无声的谴责。

愤怒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我，难道一个跟他仅仅过了几天的女子比母亲还重要吗？他这样对我，我偏不交出姬青城的尸身！

结果，他就不顾自身安危地去解放姬青城的禁锢，用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姬青城这个女子在他心中，比他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我的儿子死了，为了一个女人死了，我心如刀绞，悔不当初也换不回儿子的性命。然而，对萧家，更可怕的事情将接踵而至。

“月丫头，崔明柔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