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西北射天狼(二百二十七)
一甲子之前,墨谷传人叶不器悄然入世,听说过他的人极少,认识他的人更少,当时风头都在剑仙吴优身上,谁会在意一名迂腐气的教书先生。
叶不器很低调,常常与樵夫渔夫闲谈,一坐便是一天,闲聊内容都是农家家常,譬如麦子要种多久,何时的鱼儿肥嫩,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那会儿墨谷鲜为人知,也不会对这个传人加以关注,叶不器纵情于山水,泯然于世间。
直至周国新晋谪仙人独孤斯年踏足大宁,不惜自降身段,刺杀宰相李季同,叶不器才横空出世。
那一战,逍遥境对战谪仙人,任谁都觉得是场螳臂挡车的戏码,可结局令人惊掉下巴,起初叶不器尽落下风,但重伤之后越打越强,两人鏖战许久,叶不器反败为胜,最后居然抢来农夫锄头,将谪仙人追的如同丧家之犬,赶出大宁国境,撵进了英雄山。
谁都不知道叶不器怎么赢的。
强压谪仙人,简直耸人听闻。
大宁武道第一人的宝座,谁都不敢觊觎,强如李家老祖李小鱼,也只能屈居榜眼。
至于叶不器为何能以逍遥压仙人,历年来成为热议,众说纷纭,推陈出新,大致总结出三点:一,当时皇城布有护国大阵,冯吉祥启动阵法相助,天时地利人和叠加,叶不器才能有一战之力。二,独孤斯年新晋升谪仙人不久,尚未掌握天威,空有谪仙人之名,而无谪仙人之实,不过是第九境天人境,离真正的仙人差距甚远。三,墨谷藏有上古秘术,叶不器以牺牲境界为代价,强行提升修为,导致毕生困在逍遥,无法攀登天柱。
这三个结论涉及到皇室和墨谷,其实都是凭空猜测,无法考证,只是大家都不敢相信逍遥能力压仙人,颠覆了武道尊卑,自己酿出的宽心丸。
后来,叶不器再次遁世,与清风明月相伴,似乎印证了三个传闻。
久而久之,江湖中不再谈论这个名字,长达五十余年。
而在大周的江湖中,叶不器名气更盛。
宁人不认识独孤斯年,周人对于这位剑道圣人,可是耳熟能详,抓周时,便和剑结下不解之缘,出身名门望族,年幼拜得名师,从挥出第一剑到逍遥境,仅用去十六年,再从逍遥境问鼎半步仙人,不过十年,出山后挑战天下高手,半生未逢败绩,被誉为千年出世的剑皇。
这么一位剑道魁首,居然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叶不器,向来自负的周人,哪能禁受住沉重打击,即便有护国大阵相助,那也是实打实的逍遥和谪仙人,输的并不光彩,再去找借口,岂不是输人又输阵,于是自我安慰,将叶不器归纳到万年难得一见的武道奇才。
大宁虽弱,武夫自强。
前有谷阳,后有叶不器李静水,大宁武夫从不缺抗鼎之人,能与天下英杰平分秋色。
自从独孤斯年战败后,大周委实沉闷了些年,剑皇都打不过,找回场子是不可能了,只能扎小人下巫蛊,乞求叶不器赶紧嗝屁着凉,将这份屈辱长埋地下,最好将史书都焚尽,半个字都不能留在世上。
面对稳坐武道穹顶的男子,灰袍老人和黄袍老人心神俱颤。
修行一生,怎能不知自己和独孤斯年的差距。
叶不器轻咳两声,礼貌问道:“要打架吗?”
两名老人四目相对。
打?
怎么打。
独孤斯年都被打的抱头鼠窜。
他们能讨得了好?
但是皇命难违,大皇帝令他们荡平安西祸乱,保护郭熙入主西北,不战而走,回去以后沦为笑柄不说,大皇帝怪罪下来,或许会拿他们开刀。
事关国策,用半步仙人祭旗的事难道少了?
黄袍老人将心一横,拱手道:“天宿宫富山,请赐教。”
灰袍老人同样拱手施礼,“天宿宫步箴石,请赐教。”
叶不器和煦笑道:“一山一石,好名字,山石犹有理,山木犹有枝,人生非木石,别久宁无私。”
朗朗念完几句诗词,叶不器从屋顶翩然落下,正巧踩到宁刀刀柄,脚一崴,打了一个踉跄,手脚并用撑起身子,就像是夫子被顽劣学生捉弄时的狼狈模样。
这就是大宁武道之巅第一人?
众人惊愕。
谁敢笑?
西军不敢笑,征西军不敢笑,天宿宫二人半仙更不敢笑。
叶不器整理好衣袍,面颊微红,有种读书人独有的赧颜神色,尴尬笑道:“许久不与人动手了,难免有些生疏,见谅,见谅。”
从始至终,叶不器保持谦谦君子之风,温润如玉,笑意迎人,包括在青瓷镇亮相,楚老大用一碗水勒索他三两银子,叶不器也是乖巧从命,没有生出一丝火气。
传说他和剑皇一战,血流尽,肉化灰,凭激昂战意对敌,拎起一把锄头追杀谪仙人,宛如魔神下凡,
疯子。
十足的疯子!
或许是传闻和真人天差地别,天宿宫二老陷入呆滞。
叶不器走到李桃歌身边,拍拍肩头,半步仙人释放的气机定身烟消云散。
李桃歌只觉得千万条枷锁无影无踪,侧过身,望着那张越看越有味道的脸庞,痴痴道:“您……是墨川的小师叔?”
叶不器展颜笑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不用客气,虽然我大你几辈,但你和墨川是好朋友,倘若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我小师叔。”
少年恭敬作揖道:“李家庶子桃歌,见过小师叔。”
叶不器眼神里充满慈祥关爱,左看看,右摸摸,欣慰一笑,说道:“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登对。你从青瓷镇一路走来,所有行径我都看在眼底,忠义厚道,不失气节,李氏相府后继有人。”
一句句夸赞的话,钻入李桃歌耳朵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只因自己亵渎墨川在前。
就如同糟蹋完人家闺女,长辈找上门来,不恼不怒,反而一个劲说好听话。
这谁受得了。
李桃歌羞红了脸,吭哧问道:“她……回墨谷了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你得问她了。”
叶不器眨眨眼,调皮笑道:“她不对你告知去向,做长辈的也不好随意干涉,她想找你,天涯海角也会跟来,不想见你,近在咫尺也不会相认。墨谷里尽是土到掉渣的老古板,就这一个丫头,自出生起就是掌上明珠,被我们宠坏了,二十年来有求必应,难免会变得骄纵,我观你脾性倒是温和,与她正好阴阳互补,以后两人相处时,得要你多多担待了。”
说完后,叶不器微微欠身。
“晚辈不敢!”李桃歌赶忙闪到一边。
大宁武道第一人对自己行礼,哪里吃的消。
况且救过爷爷李季同,又是自己对不住墨川。
受了这一礼,最少短寿十年。
两人有说有笑,泰然自若,旁边无人敢插嘴,更别说放冷箭扎黑枪。
叶不器将衣袍掖在裤腰,挽起袖口,笑盈盈说道:“好啦,小师叔去打架,你忙你的。”
李桃歌愣愣说了声好。
叶不器捡起一条椅子腿,行进中双眸突然浮现出狠戾,越来越浓,杀机遍布,仅几步距离,气势陡转,从腼腆温顺的教书先生,换成山野匹夫。
叶不器瞪圆充血双眼,冲着天宿宫二老骂骂咧咧喊道:“日你个贼娘,敢来大宁撒野,谁给你们吃的熊心豹子胆,不晓得爷爷在呢?!”
尽管离他上次发飙,远离一甲子之久。
曾经目睹他在京城撒野的那天景象,都喊他为叶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