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蝉燕齐鸣袖里传书
二人一进中书府,便见一群小丫鬟正在为炼制化妆品而打桂花,但她们的个头都不高,又没轻功,很是吃力。
燕无双随手折了根树枝,轻盈地飞身上树,如敲打编钟一样帮她们将桂花掸下来。米粒般细碎的金黄花朵从树上扑簌簌急落,花雨阵阵,色香醉人。再瞧燕无双,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使得在场的丫鬟们迷恋纷纷。
燕无双的风度翩翩,俊美俏艳,又惹来十多个倚云阁内的丫鬟涌到门外,为了看燕无双一眼,你挤我,我挤你,都挤破了头。
按理说像这样的人物是无人不喜欢的。可令风生感到奇怪的是,唯独白里见到燕无双,便畏畏缩缩,不敢挨近,犹如见到厉鬼一般。
卢卢看到燕无双,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却又想不起来。
希蝉正在倚云阁上梳理晨妆,听到动静打起帘子一瞧,远远便见到前日清晨那位白衣男子,别提有多欢喜,这一刻,她甚至觉得风生能把这人带进家门,说明风生也不是一无是处。
随后,燕无双在接连不断的欢迎声中,随风生登上了倚云阁。
二人进屋时,希蝉正斜靠着椅子翻书,将长发拢向一边,乌发垂落,姿势优雅。
“燕无双拜见希蝉小姐,给您带来叨扰了。”燕无双抱拳行礼道。
希蝉见状,放下手中书,朝他点头施礼。
“敢问小姐在看何书?”
“《烈女传》。”
燕无双当即道来:“其实烈女也不及蝉之纯真高洁。
蝉的一生,虽然大多时间都在泥土中度过,但待其蜕变为蝉时却攀于枝头、远离浮尘,只以树汁露水为食,怀着满腔的热情歌尽生命悲欢,正可谓出淤泥而不染,虽活在尘世中,却不近世俗。
方见希蝉小姐用心读书,给人的感觉,亦是如此。”
燕无双这见面第一番话便戳中了希蝉的灵魂,激动得她一时都不知该回应什么好,不由得得红晕上脸,故而强作镇定,转身入座,表情似乎没将这话搁在心上,但见她衣袖微微颤动,心中喜悦之情毕竟难以遮掩。
风生觉得燕无双这夸人的水平也太夸张了。
希蝉定了定,反问燕无双名字的含义。
燕无双解释道:“古诗云「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
说明燕子是恋旧的,只要它还活着,便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旧巢,它想念故园的屋檐,老宅的窗棂,以及室下的故人。
人们尊燕子为义鸟,它不像麻雀,叽叽喳喳地专门到人的跟前觅食,也不像喜鹊只愿栖息高枝。
其品格在鸟类里可谓举世无双,燕某希望自己亦是如此,故取名燕无双。”
希蝉动情地聆听着,边听边点头,以示对燕无双人品的认可。
为表欢迎,希蝉还唤梳音取出她珍藏的香,说是要闻香品茗。三人入座,由梳音焚香,凡音呈茶。
只见梳音从一个红木盒子中取出一小卷暗灰色的香来,在盆中松灰烧炭,入香调香。
燕无双一边品香还一边写笺,也不知写得什么,希蝉看了抿着嘴笑,笑容千娇百媚。
是时,见走廊里的丫鬟们翻出些干净的衣物搁进一个箩筐中,燕无双好奇是做什么。
梳音解释说府中是每年正月初一至月末,在水边洗涤衣裙以驱除不祥,因此拿小姐旧年的褂子去洗洗,再穿上能事事如意吉祥。
燕无双总能妙语连珠,他把希蝉的褂子比作蝉蜕,说既然脱下就不要再穿上,一件衣裳只穿一回才是蝉儿的禀性。
这把希蝉再次逗得冁然而笑。她一生下地,府里人便如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更加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府中从没一人敢与她开半句玩笑话。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希蝉此刻和燕无双如此笑谑,应当是生平从无此乐罢。
谈笑间,燕无双见手边有几张红纸,一把剪刀,他放下茶杯,说要帮希蝉剪纸。
不一会儿,他就剪出了鸳鸯戏水、喜鹊登枝,年年有余、福禄寿喜等非常复杂的纹样。
梳音见道:“燕公子真是心灵手巧,你除了剪纸,还会何种技艺?”
“试问希蝉小姐还会何种技艺?”
“我们小姐在音律方面的才华也得到了天琴太后的认可,前几日太后寿宴,还指名要听咱小姐的演奏呢!”
“哦?巧了不是,燕某平时也常弹曲聊以自娱。”
梳音顺着话茬问:“那燕公子可会《幽兰》里的曲目?”
“略懂。”
“惯用何种乐器?”
“贵府可有三弦琴?”
“有的,奴婢给燕公子取一把琴来,公子可否弹奏给我们听听?”
燕无双笑言:“既然希蝉小姐也是同道中人,何不与燕某共奏一曲《幽兰》?”
在场所有人听罢纷纷鼓掌,期待这二人的表演。
于是男着长衫,一把三弦;女穿长裙,一只玉箫。
燕无双入坐后将腿一搁,长衫一抖,正气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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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蝉闭上眼,灵气溢于眉梢,手中抚起一根绿玉箫,空灵的箫声便在这漪澜茶香中摇荡开来。
轻吹之间,宛如疏风过林,使听者仿佛置身于幽静深谷,又似独行于林丛之间。
而燕无双气质冷艳,他的指尖轻扣弦上,每一根琴弦似乎都能感应到他的心绪,凭空而起的悠扬华章,与希蝉的箫声交融相应,宛若洪涛遇壁,又似月光入水。
二人合作得天衣无缝,每一个音符都动人心弦,恰如蝉燕齐鸣,和谐美妙。
这琴箫合奏下的《幽兰》,堪称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绝艳。
曲毕,二人仿佛都像对对方诉说了一番心里话似的,连看对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燕无双趁无人注意时,悄悄与希蝉两袖相接,暗中将一张便条塞到了希蝉的手里。
希蝉既紧张又兴奋,她没有当即展开,而是借故出门,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偷偷将便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首情诗:
雨靡
念浓
知否
落红时候
酩酊愁
怅空流
希蝉含羞而笑,笑靥无声——自从他们初见那日起整好三日,三日来不停下着冬季的细雨,花叶逐渐凋落,原来,燕无双也在对希蝉日思夜想,而非希蝉单方面的相思。
她感到这真是世上最美好的回应了。
当希蝉再回屋时,已不见燕无双。
凡音梳音说他是从窗台飞走的:“燕公子飞出窗外,迎风起舞,在大风天,用轻功将自己定在风中舞蹈,太神奇了!”“真像只燕子一样!”
希蝉听罢来到窗前,见外面风势渐弱、雨脚渐疏,她推开半扇窗,顿时清风拂体,仿佛燕无双身上的香味随风飘来,如空山新雨,澹然清心。
当夜希蝉难以入眠,半夜一梦:
一位拥有乱世美颜的白衣男子,坠落在一片淡墨色的烟云中。
其白袍如风中飞瀑,漫天扬卷,带起南风,芳香弥漫。
他拂袖掸开山涧的晨雾,席地而坐,以落花为茶,落叶为书,不知在叶子上写些什么。
他就在面前,幻影萦绕,不曾离去。
可希蝉一伸手,只抓到了一把雾气。
忽然,他掠过希蝉头顶,连人带袍翻飞成弥蒙的雨雾,雨雾酿出了一缕光华,尽头妖娆如火,桃花人面,迷灼双眼!
希蝉不禁感叹,自己怕是用尽三生烟火,才换来了这一世迷离!
醒后,希蝉直视夜空,寒眉冷目,凝坐不语,思念像在星尘之间飘荡。
燕无双确实无双,他浑身旖旎着世外出尘的潇洒,眼里睥睨着不可一世的柔情。
因为向往,所以入梦,因为眷恋,所以深情。
但接下来的几日,燕无双都没有再来。
那几日,希蝉每到清晨都淡扫蛾眉,打扮一新,却不见他来,有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倒欣赏她的美貌,停在了其玉簪上。
花影横窗,一窗心事。
她转念一想,又有何恼呢?能为一人,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曲曲折折,揉尽肝肠,实际上亦是世间甜蜜的事情了。
希蝉步入云母斋,只见精致的圆木火盆里正燃着侍从香,馥郁沁人,书桌上搁着各种古老的典籍,砚台旁随意散乱着一些练手的纸张。
希蝉此刻心生一诗,提笔书写:
夜半凉风惹沉云
小窗垂泪梦难寻
空阁孤影无人话
闲弄茶花香满裙
写罢,希蝉捧着这张纸,来到燕无双那日离去的窗台,手一松,将这首诗送入风中。
看着它朝天边远去,希蝉觉得或许这样燕无双便能收到她的心声吧!
忽然,大门口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像是有贵客到来。
希蝉闭目不看,只于心中默祷。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梳音便推开了云母斋的门,气喘吁吁地告诉希蝉:“小姐,燕公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