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8)
华琮心中纳闷,在这片荒芜之地,还有什么人是他必须要见的吗?
走了两天一夜,华琮觉得自己好像在进行一场苦僧似的修行。天色渐晚,难道又是一个赶路的夜?
突然,一直寂静无风的沙漠吹起了微风,带来了丝丝凉爽。可是伴随凉意而来的却是那刺鼻难闻的气味。华琮用手捂鼻,在夜色中紧紧跟住曹秉玉的脚步——在这里迷路,可并不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又走了几分钟,空气明显变得潮湿,他们似乎接近了水源——难道曹秉玉要带他去绿洲歇息?华琮心想,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可是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就被曹秉玉一声喝惊走了,“跟着我,上来!”这是曹秉玉启程以来说的声音最大的一句话。说话间他便起身一跃而起,见华琮似乎还在发愣,一时情急又大吼一声,“快上来!”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华琮。华琮才反应过来,立刻腾空而上,立在曹秉玉身边。直到他稳定下来朝下看,才知道曹秉玉为何这样着急——原来他们来到了一片水域。夜色之下,他看不清楚这片水域到底有多大,只是那黑黢黢的海面,看起来幽深而危险。
“刚才一时情急,殿下不会介意吧!”曹秉玉立在空中,看着那茫茫的黑色逐渐延伸到远处,看不到尽头。他若有所思,回头看着华琮,内心纠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可是如今已经是孤注一掷,再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会,长老总是为我着想的,只是此地是?”华琮问道。
“这里便是黑海。”曹秉玉说着,从怀中掏出两颗湛蓝色的药丸递给华琮,“把这个含着,跟我走。”
华琮见曹秉玉自己也服下了药丸,便按照他所说,也将药丸含在嘴里。说来奇怪,这药丸一入口,仿佛那腥臭的气味便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清新的清凉气味。
曹秉玉和华琮在这海面上飞行,朝着最西方而去。天色渐晚,已是深夜。这黑海上一丝光线也无,华琮只能循着曹秉玉的声音,紧紧跟随。不知过了多久,华琮终于看到了前面似乎有灯光。灯光微弱而细碎,四处散落,星星点点。待离得的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海里竟然还有山。
黑色的山在星光点点映照之下显出绵延的轮廓,像是蛰伏已久的怪物,随时准备吞噬周围的一切。四周安静的可怕,饶是华琮,也觉得瘆人。他一步也不敢离开曹秉玉左右,只觉得这黑暗之中似乎掩藏着巨大的危险。
曹秉玉围绕着其中一座山绕了好几圈,终于朝地面而去,准备下落。渐渐地接近亮光,华琮才看清楚,这山确实是山,却和那沙漠一般,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石砾,和石砾上黑糊糊的不知是什么生物,在光的照耀下,能看出来它似水一般流动。可是它分明又不是水,而是黏着在岩石上的胶状物。
华琮莫名的感到一阵恶心。他下意识的看看脚下,还好,曹秉玉带着他站在一片干净的岩石之上。可是周围,全部是那种黑色流动物质,他一动也不敢动。
曹秉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瓶,那小瓶中似乎是一种液体,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分明。曹秉玉将小瓶的液体倒出,那黑色的物质便如同火见了水一般,迅速退却,空出一大片干净的土地出来。华琮这才敢动一动腿脚,却突然被曹秉玉一把抓住,“别动!”
他一把将华琮拉住,将他按在刚刚的那块岩石之上。华琮看着自己刚刚踩住的那一脚,竟然有一个深深的脚印,凹陷了下去!原来那里并不是陆地!他的心里有些后怕,若是刚刚真的陷了下去,那后果不堪设想。有可能他就会永陷黑暗,再也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经此一事,华琮变得十分乖巧,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对面山上有灯光晃了几下,这时曹秉玉才开口道,“可以走了。”
两人这才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说也奇怪,随着曹秉玉往前走,那黑色的流动物便也往后退,给他们自动让了一条路出来。走了约有一刻钟,路上只有微微的光亮,以至于到了跟前华琮才发现原来他面前有一座高山。
不知曹秉玉踩了哪里,门轰隆一声打开了。曹秉玉带着华琮进去了——华琮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和山外面的恐怖黑暗相比,山里竟是灯火辉煌。虽然山内也算不上华丽,却是华琮从幻花岛出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像样的地方。这山中仿佛被挖空了,往上看看不到顶。在这空旷大殿的中间,是一座圆形高台。曹秉玉一进这山中,脸色便更加凝重,加上刚才受了惊吓,这殿内又这般奇怪,他也不敢多问。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曹秉玉,踏上台阶,登上高台。
上了高台,曹秉玉依旧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华琮实在百无聊赖,环顾四周,仰望上空,却什么也没发现。而当他终于想起来低头看时,却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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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圆台的中央竟然是透明的。而在这透明圆台的下面,有一人——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他憎恨、喜爱,又依恋的人。
他的母亲,辛玥儿!
华琮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将脸贴在地上,想要再看清楚一点,想要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除了面色过于苍白,那样的脸,那样的神色,除了母亲还能是谁?可是,他亲眼所见,母亲跳下山崖,与烈火同归于尽。那样的烈焰,自然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可她怎会依旧安详的躺在这地宫里?
这时她所在的水晶棺中,突然涌进了无数的黑暗“水流”,就是华琮刚刚看见的觉得恶心的黑色流动体。华琮不断地拍打地面,却眼睁睁的看着辛玥儿被那黑色体淹没,直到地宫成为一片黑暗。
华琮崩溃了!他自然知道母亲为何会跳下去。
只有跳下去,死无对证,自己才能真正撇清;只有跳下去去,父亲才会因此而怜惜自己。她是为了谁跳下去,华琮再也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当年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跳下去,如今也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黑色吞噬。
华琮看着冷静如斯的曹秉玉,突然起身抓住他的肩膀,“你为何也见死不救?”
曹秉玉并未生气,他依旧静静地站着不动。他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忽然,那地宫的黑色全部散去,辛玥儿的全貌又露出来了。不过这一次,华琮发现,母亲的脸色竟然变得红润了。下一秒,吓得华琮直接起身往后退——他的母亲,辛玥儿,竟然活了。她的眼睛睁开了,看着华琮,眼泪从眼角不断流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华琮问道。
曹秉玉依旧站着不动。
他来过很多次,很多次这样站着等,很多次和华琮一样发疯,恨不得将那地宫打开,和她一起长眠。
可是云絮就是不愿意醒来,不愿意见他。所以当华琮来找他时,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若这世上有人能将她唤醒,除了那嶀琈王华钰,便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儿子华琮了。
果然,她醒了。
一个淡淡的影子逐渐显现在曹秉玉面前。虽然是影子,却依旧能看的出窈窕清丽。那脸庞栩栩如生,和梦中相见的别无二致。那头发,长长的拖在地上,在曹秉玉眼中,如最华美的锦缎。
若问世上谁最美,在他曹秉玉心中便从来只有一人,那便是尊贵的魔界公主——慕云絮。
那一年他在沙漠之中迷路,恰好遇到了老魔王带着女儿在沙漠中游历。他口渴至极,奄奄一息,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前爬,终于赶在他们离去之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你看那儿!”云絮指着沙漠上的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老魔王经过女儿的提醒,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又派人给他喂水和吃食。在他真正清醒之时,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女。
她一身黄衫,就像是沙漠上最美的花朵。她看着他笑了笑,走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脏脏花,你好啊。”
对于那时的他而言,老魔王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慕云絮则是神明的女儿,上天最高贵的公主。那样圣洁,美好的少女,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跟他打招呼,说“你好啊”。
他只听到了“你好啊”,甚至后来云絮总是叫他“脏脏花”“臭牡丹”,他也觉得喜欢。
他喜欢云絮的一切,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高傲,甚至她爱人的真挚——即便她爱的人不是他曹秉玉。从他们见面开始,曹秉玉就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
即便云絮再看不起他,骂他,贬低他,他也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守在她身边而已。
不过,他终究还是太贪心了。一个如云絮一般美丽娇贵的少女,永远不会孤单。
不过,他早已不是那个在沙漠中苦苦挣扎的小孩了。因为他其貌不扬却十分聪明,做事谨慎而周全。最重要的好似,他对于老魔王,对于云絮,是绝对的忠诚。老魔王也需要这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一个他放心的人。
于是渐渐得,曹秉玉在魔界也有了一点威望,渐渐地能独当一面。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和云絮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的时候,云絮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她无论如何也要嫁给华钰。
老魔王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大女儿散漫惯了,似乎不喜欢这幻花岛的生活。从很小的时候便时常到处游历,几乎不着家。于是他便时时将云絮带在身边历练,作为接班人培养。云絮也颇为争气,她柔而不弱,大事面前,也知收起骄纵,行事稳重,最重要的是八面玲珑。
老魔王培养曹秉玉,也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样对云絮一心一意的人,自然会成为她的助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云絮还是遇到了她命中的劫数——华钰。
她哭着闹着要嫁给华钰,但是妖魔不能通婚,且似乎这华钰待她之心并不对等。老魔王十分不情愿,奈何始终拗不过深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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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云絮提出以饕餮山为嫁妆的时候,他竟然犹豫了。妖界来使,说若是魔界愿以饕餮山为代价,便可接受云絮。老魔王自然是痛心疾首,同样受到打击的还有曹秉玉。
他以为那样骄傲的公主,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即便她爱上了别人,那也是对方爱得比较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服他自己用祝福代替嫉妒。
可是事实上是,魔界竟然要用生存之地去换取这桩婚姻。当然,最后还是妥协了。饕餮山归妖界,作为云絮的住所。而妖界的贵族认了云絮为女儿。从此世上再无慕云絮,只有壶心夫人辛玥儿。
据说,辛玥儿这个名字是云絮自己取的。曹秉玉的心中从此装了两个名字,“云絮”,“玥儿”,然而却始终都无法喊出口。
直到此刻。
“云絮!”曹秉玉看着慕云絮的影子,终于喊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慕云絮并未有任何回应。她只是看看曹秉玉,又看看华琮。
他们都老了,琮儿憔悴了。
慕云絮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华琮,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除了华钰,眼前的男子,是她最放不下的人。可是,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影子,永远无法触到那实实在在的温暖。
她转头再次看向曹秉玉,嘴稍稍动了一下,没有声音。曹秉玉知道,她在说“谢谢!”
那一瞬间,曹秉玉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上刀山、下火海,他已经做到了其中一项。他想若是因为云絮而死,那也是死而无憾。
至少,他现在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