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阳渐渐升离地平，照亮整片山峡。十数只野鸟在一处山涧疏林上盘旋觅食，偶尔的一两声清亮鸟鸣，荡漾在林间峡间，更令人在晨光中感受到心底的一片宁静。

然而这片宁静很快就被一阵阵不缓不急的马蹄声打破。若然此时有人站在山峡下往上细看，就能看见不时有碎石和尘土从山上扬起，继而唦唦坠下，隐隐可见有人马在山峡间穿行。

居中的赫然是一辆囚车，由约三百多名披挂着同种式样，垂至齐膝锁甲的骑士分前、中、后三队押送着。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居于队伍最前方，穿着异于众多锁甲骑士的三人。领头的一位年轻人，头系灰色武士巾，身上的甲胃胸背相连，右肩裸露，左肩处一片由鱼鳞甲片编成的袖铠，白色的披风与背甲连成一片，以两根肩带前后系接，腰挂长刀，华美合身的铠甲衬得其高大魁梧。此人虽长得雍容英伟，眉宇间却透着点忠厚的感觉，双目精灵闪烁，配合其于马上稳定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英气勃勃的迫人气势。

在其左侧的是一个儒者打扮，却略微佝偻着身躯的老者。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苍苍白发，头顶高冠，配上清矍古拙的脸容，十足一副谋士的样子。

右侧是一个参将打扮，身型强悍壮实，肤色微黑，背负长弓威风凛凛的青年汉子。虽然其面相粗豪，但眼中透出的一股坚毅神色，却衬出一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感觉。

忽然，居中的年轻人勒马掉头发出一声叱喝，“停！”随后紧随左右的二人亦似同时生出警觉，都掉转马头朝后方看去。

只见由后方人马中窜出一匹小马，马背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待马儿奔至队首三人面前时，甩蹬下马，向华甲年轻人埋头深深一躬,用还略带童音的声音道：“小人见过太子殿下，本不该惊扰殿下的，但如今已过三十六个时辰，是时候继续给那妖道用药了。”

说毕抬起头来，双眼微眯的向被称作太子殿下的年轻人望去。少年长相颇不讨喜，鼻大梁低，偏又额角狭窄,双眼更是细长如线,眯起时似闭起一般,。若非衣衫整洁，皮肤白皙，卖相实在是教人不敢恭维。

闻言居于左侧的白发老者亦在马背上微一躬身道：“殿下，那玄生妖道一身道术邪法，虽然已被挑断手筋，重重枷锁禁制。又被其本门叛徒喂下玄生观独有的散灵丹，但这散灵丹药效未明，老臣以为的确需要给那妖道继续服药，以防万一。”

说到叛徒二字时，老者斜眼瞥了那貌丑少年一眼，少年却面不改容地对其拱手一笑，老者对其如此厚颜大为不屑，不由轻哼了一声。一旁的粗豪汉子则面色一沉，没有作声，只是用略带垂询的眼神望向了被唤作太子的年轻人。

原来华甲年轻人正是当朝开国皇帝恒帝的嫡长子，孝成太子！

恒帝出身世家，一生戎战，南征北讨，凭借自身雄才及仁义之名，广集天下良才，群情皆附。以短短二十二年的时间将原本诸侯割据，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一统，建立起近三百年来最为强大的帝国。

他立国号为武，取其止戈之意，亦为夸耀武朝强绝天下的军力！其后改革选吏制度，实行巩固统一、加强中央集权的政治方略。简化了地方行政，罢免郡级地方官，实行州县两级制，更开创了在平民中选拔人才的先河。

原本在数百年内屹立不倒的豪族诸侯，除了少数几个于恒帝崛起之初就依附归顺的世家以外，无一不被消灭或废除。由于少了豪族的欺压，朝廷更将大部分搜集而来的财帛还富于民，令平民生活有所改善，因此恒帝对这些世家的屠戮在民间不但没有招来残暴之名，反为其赢来治国重本的美誉。

由于长年征战，恒帝于即位之初四十三岁时才育有一子，及后亦只育得一子一女，因为皇后早逝，故而格外疼惜长子孝成，在其三岁时便立为太子。

孝成太子自幼所学的文治武功，恒帝无不亲自过问，而太子亦天资聪敏，十四岁就将家传绝学烈阳刀法练至九成火候，及后随军历练六年，更是在与塞外异族的交战中出谋献策，斩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孝成为人宽仁孝悌，多次代恒帝查访吏治得失，体察民间疾苦，对异母弟妹兼爱如一，疼爱有加，故而深受朝中文武百官和百姓的爱戴。

时年武朝恒历二十四年，恒帝因早年征战所受的伤患病重不起，药石无灵。满朝文武明察暗访，得知西疆化外之地有一醉心长生道术之人，在当地开辟一处名唤玄生观的所在。

据当地人历代口口相传，此道人竟已居于该地近两百年！除了每十年出现一次征役收徒之外，平时足不出观，终日埋首钻研道术。千里以内的居民都已将其奉若神人，各种关于这玄生道人千奇百怪的见闻传说层出不穷，其中最为神秘的自是其拥有长生不老之药的传言。

孝成太子闻得此事，决定冒险前往西疆一探究竟，希望觅得灵丹妙药，为父皇去疾延寿。为表诚意，同时亦怕当真求得丹药后有所闪失，遂不顾百官反对，带同自入伍以来一直陪伴左右的谋士严国舟，及十年间一共出生入死数十次，年纪轻轻已官拜都尉的莫宝生亲率五百名军中好手进入西疆。

孰料经过两个月时光，终抵达西疆寻到玄生观之后。机缘巧合撞破这玄生道人长寿之秘，竟是每十年征集奴役生剥活人精血炼丹，并辅以邪术延寿！孝成震怒之下领军直捣玄生观，却被观内各种邪门机关异术及狂热信徒所阻，生生折损了一百多名部下。

及后孝成于激战中发现家传烈阳刀法对阴邪道术竟有克制之效。遂仗着绝世刀法，在剩余三百名军士助阵下斩破重重障碍，捣毁玄生妖道炼丹所用的器具，更破去种种用以施展邪术的机关禁制。那玄生道人见势不妙，竟于观内秘处匿藏了起来。

一行人苦于无法寻得玄生道人时，几个跟随道人数年，平时受尽年长门人欺凌的炼丹学徒因怕被其牵连，将道人可能的匿藏之处和盘托出。众人搜遍了整个玄生观，终于在一隐秘处找到玄生道人，岂料他不知是否为怕被逼问出长生丹药的制法，竟欲服毒自杀，被找到后已是奄奄一息。

孝成正担忧如此一来，便无从得知长生丹药之秘，犹幸之前反水的其中一个自称萧离的观内门人，对药理颇有认识，抱着死马当活马治的念头，居然真个把玄生道人救活了过来。

萧离更告知孝成，自己可通过翻阅道人留下的典籍，制成药效弱于长生丹，但亦可延年益寿，改善体质的丹药。孝成闻之大喜过望，遂决定将萧离等人带往京城炼丹。

另一个唤作张翰的门人称玄生道人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一日为师，不愿见其惨死观内，希望孝成等人放其一条生路。孝成身边的谋士严国舟亦进言，将玄生道人一同带往京城，于炼制丹药之时或可增添几分把握。

本身就有此想法的孝成太子一口就答应下来，当即命令休整两日后，就带同玄生道人及其门下几个有制丹经验的学徒回程京师。

次日，那萧离于启程前的晚上向孝成等人建议，说玄生道人手底下颇有几分神通，许多门下信徒甚至看过其隔空驱物伤人。为免他突然发难，须得挑断其手筋，并每隔三十六个时辰喂以玄生观内一种名为散灵丹的丹药，模糊其神智，方为万全之策。

一路已行过千里，那萧离在孝成太子的授意下每隔一段时间就把他称为散灵丹的药物逼迫玄生道人服下。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那妖道真个硬气，居然一路上都不发一言。几个门人中除了萧离定时给玄生喂药之外，就只有那个张翰毫不避讳地在囚车内为玄生喂饭灌水。旁人问他为何待这妖道如此之好，他却只是低头不语，依然每天给玄生送饭打扫，同时亦不忘照顾两个不堪旅途疲累病倒的同门。

军中之人本就热血，此事落在孝成等人的眼里，与那萧离落井下石的行径一作比较，自是鄙夷萧离薄义寡恩的多，对张翰这个重情谊的沉默青年却均存了几分好感。

由于怕有人在这散灵丹上动手脚，孝成一直将此丹药让跟随自己多年的黑肤中年汉子莫宝生贴身保管，闻听又到了玄生道人用药的时辰，双目精芒一闪，沉声道：“莫都尉！”

一直一言不发的莫宝生，与孝成的眼神一触，马上回意过来，抱拳应声道：“领命！”然后甩蹬下马，径直往队伍后方囚车走去，萧离见状连忙向孝成再一躬身，继而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宝生身后走去。

两人转眼间已走到囚车前，只见囚车内一个年约二十，文质彬彬，白皙清秀，双唇紧抿的麻服青年。正一手扶着一个外表年逾半百，面色苍白如纸，发须皆乱的老人，一手拿着一碗米粥小心地灌入老人的口中，正是那沉默青年张翰与玄生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