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寄主
“二哥,拔不出来怎么办?”
“你说这小子怎么握这么紧,死都死了还执着一根破笛子。”
“二哥,要不我们把他的手砍了吧?”
“那不行!这事儿本就不见光,当心遭报应,再用点力试试吧。”
谢子婴是被两人不大不小的说话声吵醒的,醒来时大雨滂沱,鼻间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身下像有块寒冰,冻得他浑身战栗。
旁边有个声音很近,“咱俩干这事本就可能遭报应,反正做都做了,管他呢。”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旁边靠近的黑脸吓了一跳。
那黑脸也茫然地看着他,随后他旁边撑伞的中年男子却惊叫一声,“阿缇,跑啊!”
谢子婴这才看见那黑脸正抓着少年人的手,意欲抽出他手里的笛子,显然却做了无用功。
谢子婴余光瞥见了晕过去的温昱,当即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对,对不住……”黑脸迟疑了一下,飞快地站起身,扔下斧头就跑。
谢子婴惊讶于他竟趴在温昱身上,脸色微烫了些,经血腥味一提醒,又趁着墨蓝的天色,发现他的衣襟已经被血浸透了。他脸上也沾了不少血,已经凝固了,以至于这么大的雨都没法冲刷干净,唇角的血迹也尚未凝固,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流,又被雨水冲掉了。
谢子婴吓了一跳,呓语道:“你怎么了?”
但他还没得及起身,方才跑掉的二人中的黑脸突然又强行顿了脚步。
中年男子叫了他一声,他没应,反而转身瞪着谢子婴,目光格外阴狠,“一不做二不休,有了那笛子,咱们半生就不用遭这罪了,你想一辈子打柴吗?!”
谢子婴眉头不由得拧在一起,震惊地看向那黑脸,不难猜出他们的目的,一时有点害怕,便趁机去掰温昱的手。
他们之间只僵持了一瞬,黑脸突然捡起了打柴用的斧头,再试探着一步步靠近他们,“对不住了小兄弟,你说你死都死了,干嘛还要活过来,要不你把那笛子给我,我放你离开好不好?”
谢子婴现下最怕温昱会有什么事,便下意识地发了脾气,“天子脚下,你想做什么!?”
黑脸不太高兴,索性不再试探,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谢子婴这回急了,笛子没抽出来,他也没法带上温昱跑,而且遇到这种情况,逃真的没什么用。
好在上天也算眷顾,就在黑脸一斧头砍过来的同时,笛子也抽出来了。
那一刻他要躲闪完全来得及,但温昱恐怕就得遭殃,他一时情急,下意识扑到温昱身前,又抬起胳膊去挡那斧头。
那一刻,他心想:完了,胳膊要没了。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未落在胳膊上,他犹疑地抬起头,却是一怔。
黑脸的斧头堪堪停在了三寸之外,他还在不甘心地奋力往下压,却没撼动分毫。
远处的汉子见状,惊恐地惨叫一声,遂毫不犹豫地扔下同伴跑了。
那黑脸又惊又怕,骂道:“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谢子婴没回答,警惕地盯着他,顺手将温昱捞起来,再利落地用手护住他的头,抱着他就地滚到一侧,堪堪躲过了那斧刃。
很奇怪,这一抱,他又察觉温昱身上特别凉,像是刚从寒冬腊月的河水里爬出来似的,完全不像是被冷雨冻的,难怪他醒来时被冻得直哆嗦。
他小心让温昱躺一边,手腕一翻,又将笛子横在唇边,心里祈祷着这回能有用,轻轻地吹起了那曲《攻心》。
起先黑脸没明白他在搞什么鬼,也就没什么反应,仍旧按压斧头,但随着阴森的曲调声声入耳,他开始慌张地看四周,口中慌乱地叫道:“停下!别吹了!”
哪知黑脸手中的斧头突然凭空掉了,吓得他一连后退好几步,惊慌地抓紧了斧柄,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地惊叫道:“你别过来!滚开!”
谢子婴收了笛子,略作惊讶地道:“你别杀他!”
黑脸惊慌地环顾四周,又听谢子婴皱眉道:“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别杀他,好歹是条人命。”
谢子婴又添油加醋地冲黑脸喝道:“还不快放手,想他反手劈了你吗?”
内心的恐惧说崩溃就崩溃,黑脸果然惨叫一声,手一松,屁滚尿流了。
其实谢子婴什么也没看到,大概猜到他出现了幻觉,故意添油加醋吓唬他的,在唬人这方面,谢子婴还是有一套的。
见目的达成,谢子婴满意地笑了笑,谁知脑海中却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部分记忆。
谢子婴看见自己一掌打在温昱胸口,导致后者吐了好大口血,他咳血后身子就软了,而自己还没完没了地掐着他。后来他的气息变得异常微弱,呓语了一句话后,就晕过去了。
温昱最后的声音微弱得吓人,实在听不清说了什么,但看口型,不难猜出是“他不会”三个字。
谢子婴手一抖,笛子就掉进了草丛里。
他不相信那些记忆是属于他的,他怎么可能对温昱下手?
谢子婴踉跄了一步后奔过去,小心地扶着温昱的肩膀,又猝不及防被冻得一哆嗦,只好将他半撑起来,再稍微用力摇晃,却始终没见什么反应。
他怔愣地看着温昱平静的眉眼,像是被冻得僵硬了,竟一动不动,不知不觉有些慌乱,手刚抬起,又缩了回去,但最终还是颤抖着探向温昱的鼻间。
这一探,他立马被冻得缩回了手,整个人又愣了。
他用力眨了两下眼,心口起伏不定,没忍住,一滴泪就掉了下来。
他慌忙擦掉,而后想起什么,没顾上衣服也湿透了,将外衣脱下来给温昱裹上,随后觉得差点什么,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身体去给他取暖。
当一个人什么办法都没有的时候,最容易病急乱投医,谢子婴就是觉得也许能把他捂热了。
记忆里,温昱挨那一掌之前面容就很憔悴,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他那么厉害,怎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忽然冲着墨蓝色的林子发泄似的喊了一声,“谁让你伤的温昱,你到底是谁!?”
他原本只是想发泄一通,将心口的怒火的逼出去,没想到却因此得了回应。
“我杀他怎么了,他那天那么对你,难道不该死?”
谢子婴火气又一股脑窜上来了,被气得够呛,便脱口道:“关你什么事,谁他娘的让你随意伤害人了!?”
对方却冷笑道:“子婴,从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么大言不惭?你是哪来的底气这么跟我说话?他那么甘心给人当狗,我杀他又怎么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谢子婴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对方在面前,他肯定要冲上去干架了,“你那么厉害,跟着我干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对方忽而笑了笑,“那若我告诉你,他是陶温煦呢?”
谢子婴茫然道:“什么?”
但他很快便冷静了——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
谢子婴很快将惊讶抛诸脑后,满脑子还是温昱。
对方又道:“他就是陶温煦,如你所闻,真名的确是温昱,陶温煦这名字应该是为了化去温姓瞎起的。他的身世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阴符令的寄主。”
谢子婴又一愣。
对方道:“懂什么叫寄主吗?阴符令来自阴间,刚来到人间,力量是很微弱的,需要活人为其作容器适应人间,待到一定时间取出,才能拥有真正的力量。而他就是阴符令的寄主,但准确来说,这个身体的主人出生时就死了,现在他体内操控肉身是阴符令的意念——这也是当初谢文诚不肯让你做寄主的原因之一。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幻术?那不叫幻术,那是类似巫术的力量,阴符令给的,懂了吗?”
“哪里来的阴符令?”
“他现在应该快十九岁了吧,那就是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祭灵台荒废,巫觋离开,留下了巫厌。
也就是说,当年阴符令现世了,却被巫觋刻意隐瞒,还将温昱当作了寄主??
谢子婴惊呆了,久久不能平复,半晌才抬头道:“那你又是什么?”
那声音没再回了。
“你跟温昱是一样的对吗?”谢子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口气一时也软了,“那你救救他好不好?”
然而无论他如何哀求,那个声音都没再回应,彻底沉寂了。
谢子婴不自觉地将头埋进温昱肩膀,胳膊也抱紧了些,巴不得将身体所有的温热都传给他,眼睛更加湿润了,他没哭出声,只是轻轻哼道:“你说过不会管我的死活,这次又来干什么?”
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么不愉快,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第一次温昱不再迁就他,可后来还是迁就了。现在看到他这样,忽然就恨不起来了。
他没再说下去,就以温昱靠他,他靠温昱的姿势静默着,几乎睡了过去。
最后是黑脸不知跑哪儿去了,夏轻和肖纪一步步靠近他,夏轻捡了他的笛子,小声唤了一声,“子婴?你怎么了?”
肖纪一看到温昱,便疾步奔过来,“公子怎么了?”
谢子婴抬起了脸,古怪地看看他,任由他将温昱带了过去,见夏轻皱眉看他,他便微微一笑,道:“没事。”
夏轻动了动唇,没吭声。
肖纪模样焦急万分,正手忙脚乱地给温昱渡着内力,却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他俩帮不了什么忙,便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静默地等待着,希望他的举动能把人救活。
夏轻可能没多少耐心,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他伸手探了探温昱的鼻息,遂一皱眉,又不甘心地在温昱脉搏处按了片刻,随后又看向谢子婴,闷闷地道:“子婴,他还活着。”
谢子婴和肖纪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夏轻松开温昱的手,道:“他的脉搏还有波动,你用手贴近他心口的位置,应该能感觉到心跳。”
谢子婴迟疑地将手按在温昱心口处,片刻后,果然感觉掌心下有一阵有节奏的波动,一时舒开了眉头,破涕为笑了,“还有心跳!”
肖纪也格外惊喜,道:“先去医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