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公主和亲(一)
茫茫荒漠,一队夹杂着车马军士的队伍,旌旗招展地前进。冬日的太阳亮得刺目,照得地面和铁甲白花花的。这支几百辆车马的,连绵不绝的队伍,正是益阳公主北行的公主銮驾。公主的车队浩浩荡荡浩地驶出了暮城,在三千锦衣亲军和原京畿大将陈虎成的兵马共同护卫下,匆忙赶赴虎敕关。
偷偷传出的消息是益阳公主接到皇上的旨意,要去虎敕关见驾。车队接旨后就避开了全城百姓静悄悄地离开城池,进入了荒野。
益阳公主逃走的消息,被小梁王和凤景仪牢牢封锁着。只在渺渺数人知道。没想到,这隐瞒的消息反倒有了新用处。就是借助她的身份进虎敕关救皇上。人们没想到现在皇帝还要与鞑靼人和亲。不过,如果益阳公主没逃走,以她的秉性,能否同意北嫁鞑靼还在模棱两可之间。现在也不用征求她的同意了,直接换人顶替。形势却变得更加凶险了。
前面是三千兵马的锦衣亲军和京畿将士开路,中间是益阳公主的凤辇銮驾和陪送官员们的车马,两旁随行着三百名太监女宫们,最后面的上百辆马车是公主带出京的金银物品等物。她从京城带到北疆的“礼佛”车队都齐全。这时候,公主的心腹女官魏女官已死,关公公重伤,从京城赶上车队的司设太监刘少信就充当了送嫁太监,礼部侍郎李执山继续当送嫁大臣。这些太监和高官们都知道公主逃亡明前代嫁的事,梁王没有隐瞒他们。人们想到前方身陷囹圄的元熹皇帝,此行的目地是鞑靼军占领的虎敕关,人人都是面如死灰,满心沉重地默然前行。
江山险峻,国之将亡,一国之君被围困,满朝廷满天下都混乱如麻,他们这只假冒公主的队伍,还在去往生死之地“虎敕关”,还要想办法救出皇帝陛下……人人的心底充满了冰冷与苦涩。
自奔死路,指得就是他们这一行人吧。
但是,君臣道义,江山社稷,都压在了这行人身上,由不得哪位明朝大臣敢说“不去”二字,人们只得“刀压脖颈”地来了。
车队中最富丽奢华、雕梁画栋的九凤飞天辇上。范明前脸色端正,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软榻绣座上。四周围坐着四名女官。她穿着益阳公主最爱的嵌满珠玑的大红织锦宫装,头戴着公主最喜欢的红石榴石的“江山楼阁”的钗环凤冠。黛发如云,明眸善睬,樱唇如虹,珠翠盈身,显得明艳威严动人。
少女随着巨大的凤辇微晃着身体和钗环前行。居高临下地望着凤辇外的数千人,仿如做了场梦。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遥远的荒凉旷野,和披坚执锐的将士们身上,移回到凤辇车驾的附近。
右边,紧随着凤辇的是一匹金马。上面骑着一位雪衣黑帽,白曳撒官袍的美少年。黑乌纱官帽下,是一张面容端丽、又精致冷冰的面孔,如雪筑玉琢般的。修长的身体腰悬长刀,骑着金色宝马,正昂头蹙眉得望着荒滩与远方。身边跟随着一群青衣袍锦衣卫。在人群中,他抢眼夺目,如明月般放射着凛凛的光辉。忽然,他的目光也从遥远处收回来,看向了凤辇。
明知道这座凤辇窗台缀的降红色玲珑透光纱是不透明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明前还是身体后倾了下,想要避着他的眼光。随即,她放松了绷紧的身体,暗暗松口气。他只是看向凤辇,并看不清里面她的样子神情,为什么她还会惧怕他呢。
她慢慢地转头,对视着跟在车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隔着降红色透光纱看着他的面孔和眼睛。面容渐渐冷淡,眼神渐冷,边看边冷冰冰地想。这一路上他未与她说过什么话,只是尽力尽责地保护着公主车队前行,像个尽职的高官指挥使,像保护着真正的公主。
真是讽刺。
这一路上他行色匆匆,安排得当,行事严密,关怀又殷勤地照应着这只“送死”的车队。像保护着真正的益阳公主般,就像她真的就是益阳公主般。
益阳公主,以前是多么喜欢崔悯啊,把他当作了心尖的情郎。如果面对他的体贴殷勤,一定会快乐地心花怒放吧。无论他做什么事她都会满心喜悦和赞成。可惜,明前自嘲地想到。她终究是个假公主,不是真益阳,没有一颗死心踏地得迷恋他的心。
她是个冷酷心肠的女人。她自嘲地想着,她对他多半是想利用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缺乏了一颗十分痴迷他的少女心。所以,她遇到了他表明立场没有帮她时,就勃然大怒,就恼羞成怒,立刻决绝地与他翻脸了。就像她现在愿意假扮公主去虎敕关救皇上一样,满怀算计,不怕危险,内心充满了算计和凶狠。她要通过此事,抢先一步救出皇上,抓到萧五,她要施恩于皇帝和梁王,也要明确自己的身份。这样才能得到未来。她不能再输了。
范明前抬手看着自己涂满大红蔻丹的双手,像十根发出寒光的小刀。她的眼神坚定如刚,心硬如铁。养母之死使她豁然明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心柔软一点,只会使自己家破人亡满心创伤。
她快速地成长了,在这次皇帝遇险中,如果抢不到先机再没有身份就什么也没有了!
曾几何时,她与他从皇帝行营逃出来时,她天真地以为她得到了矢志不渝的爱情,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最贴近的,心与心连成了一线。她已经触摸到了他的心。却没想到现实给了她致命的一击。一件事几句话就打回了原形。他们间的距离变得更遥远了。不,是永远地隔绝开了。
他转身背离了她,她杀了她的母亲,只剩下了她孤单一人在寒冬大雪里。他们好生对得起她?!
外面,修长纤秀的美少年的眼光温柔又忧郁地盯着凤辇,仿佛透过了车窗和降红色轻纱望到了她。他望着“她”的模样又温柔又遥远,如冷漠的玉雕,如执著尖锐的刀与旗,充满了冷静和危险的因素。他静谧地策着马陪伴着凤辇往前走,久久地凝视着,久久地沉默着,仿佛要陪伴她在这片荒凉土地上走一辈子似的,走到天长地久似的。
里面,明前隔着窗台上霓霞般的红纱,也定定地望着他。对这份关心、体贴的眼光感到无比的愤怒。看到他面面俱到、处处关照的身影,心里越发地烦燥了,恨了!即已选择了“公平与真相”的男人,已然背离她的男人,何必又做得这般深情款款,情深意重!每多一份的深情厚意,都激起了更加沉重地痛苦和愤怒。痛定思痛心更痛,事到最后更悔恨,走开就行了,又何必这般逼人逼已呢!
***
中途,车队稍做停歇,人们抓紧时间在附近散步透气。跟离虎敕关越近,人们的心情也越紧张。明前在头顶凤冠上披上了一层淡色红纱,挡住荒漠的风纱,缓步下了凤辇。在一处清退了人们的溪流旁,微微透气。
崔悯的官服长袍微扬着,贴近保护她。明前不想看他,一言不发地提着厚重的朱红长裙从他面前直接走过去。崔悯沉着面孔,垂着眼光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来到了荒丘旁的灌木丛和小溪流边。明前站在溪流上方,提着缀满珠翠的裙裾,隔着轻薄的面纱眺望着远方偶尔出现的一两个放马牧童和路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有些渴望着盯着远方的人,心里闪现过一阵羡慕。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在大青山漫山遍野地去撒欢的乡野时光,该多么幸福啊。没有纷争、没有真假身份、没有痛苦的背叛与隔阂,该多么好啊。崔悯跟着她走到了溪流旁,站在下游处漫无目地地扫视着旷野。附近都清理过闲人了,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公主,该回去了。”他低声称呼着她,声音微哑。
明前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不想说。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过做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开口的呢?她知道自己这样不理睬他很不成熟,但一看到他的模样,就想起了他和她的过往。什么等待,忍耐,公正,真相之类的……就觉得头疼欲裂。那么就不成熟任性一回吧。
她转过头,努力使自己镇定。眺望着赤红的太阳,漫天的黄土,脚底下往东边流淌滔滔不绝的小河,成群的将士们,感受到了这只车队里隐隐地含着的兵戈和杀气。仿佛也感受到了自己茫然无措的心。
此去虎敕关,她代替益阳公主去虎敕关成亲,话说得大,志气也高。但此刻看着碧血黄沙空旷旷野,和满天的霞光,心中涌起了一派茫然感。不知道后事如何,也许是一场惊险剧,也许是一场终结戏,也许她以后再不必担忧身份之事,再也不必心碎哀伤了……她的一颗心翻来覆去地惦量着,像个无知少女面对着前途般的心虚胆怯。
她想得入神了,一阵狂风吹走了她的红纱,也没有留意到。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转过身,便看见崔悯快步地走向她。她微微一楞,皱起眉锋,还未说话。崔悯便走进了她,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只手便“唰”的撩开了她的裙子。
“啊——”明前吓得伸出两只手捂住嘴巴,差点惊叫出来。
她惊呆了,以至于楞到了原地。崔悯在非礼她!这混帐家伙竟然是个禽兽,居然在这种地方、这种生死关头恼羞成怒地想非礼她!
她猛然间就清醒了。匆忙间挡着裙子,愤怒地举手想打他。崔悯却横抱着她,手粗鲁地在她裙子里摸来摸去。明前又气又惊,忍住想尖叫想杀了他的yuwang。这时候不能在小溪旁叫人,事就闹大了。她手脚并用地狠狠踢打着这个差劲家伙。崔悯忍住她的踢打,转瞬间就放开了她,抽回了手,从她的朱红色宫裙下面抽出了一把短剑,“藏翅剑。”
他粗鲁地把她抛在了石头上,手里拿着短剑,当着骇然的少女插进了自己腰间的皮带子。脸色阴险,声音冰冷地说:“你不能藏着这把剑进鞑靼军营。你带着它进不去敌营,也没有任何用处。那些鞑靼人一拳就能打死你。带着短剑只能增加危险,和落实了心怀叵测。还会让你受伤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无事。”
原来他是搜她偷藏的剑的。明前大怒着瞪着他:“我带着剑只是防身。这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的事罢了。”
崔悯直起身体,静静地看着她。面色深沉,眼里带着冷酷之意,像充满危险性的杀手。明前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他的神色体态完全不同,全身蓄着一种杀人的危险。他一字字地交待着:“你记住,你只是个幌子,进入鞑靼人军营包围的虎敕关,见到皇上就够了。剩余的事交给我来做。其他的不用你冒险,你也不用找鞑靼人南院大王或萧五。”
“哼。”明前重重地哼一声:“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不用你教我。现在,我是公主,我不想跟锦衣卫说话。”
崔悯眼里燃着怒火,勉强地压抑着怒气,冷冷道:“我知道你在生气,我也不想再解释了。但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如何成功地解决这次事,比你与我怄气更重要!记住我的话,我会保护你,你不用接触任何危险。遇到危险你看着我就行了!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整个事态。至于说话,你现在不是在和我说话吗?”他拖长了声音:“走吧,公主殿下,时间不多了。”
明前气得面孔涨红,捡起了块石头砸过去。气狠狠地转身提着厚重的珠玉裙子走了。边走边用手挡着裙子,躲避着他远远的。这个差劲家伙!他明明可以好声好气地讨要宝剑,却粗鲁地偷摸她的裙底,还凶恶地教训她。转眼间从车旁边的小绵羊变成了恶狼。他是故意使坏的。她真的再不想看他一眼了。幸好,周围无人,没人看见这一幕,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崔悯侧身避开了石头,垂下脸和眼光,恢复了淡定的神情,毫无表情地跟随着她回凤辇旁。
两个人走后好久,远方的灌木丛偷偷摸摸地溜出了两人。前面是姜千户,后面是他的属下。长官和下属的神色都不太好。
真是太不幸了!他们本想尽心尽职地暗中保护着两人,却眼里长钉看到了这副景象。崔指挥使趁着没人去掀范小姐的裙子,范小姐也没有惊叫叫人,跟他又拉又扯地大发脾气。两个人行为很不正常。真倒霉,居然看到了这种暧昧事,真是太不幸了。
遥远的荒漠中,前方传来了一阵繁杂的声响,视线近头一缕烽火直冲云霄。虎敕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