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公主和亲(六)
虎敕关的牢房是临时征用的地下室,以前是关押逃跑犯错的兵卒们的捕房,现在充当了牢房。捕房石壁上的牛油蜡烛滋滋燃烧着,几名担任看守的大内侍卫走来走去,监视着牢房。他们的脚步放着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被关押的人,铁拦杆后的白锦衣美少年。白衣少年坦然自若地坐在简陋的方桌旁,望着桌上的烛火。后半夜寒气逼人,蜡烛结出了很多烛泪,他好像对着不断流烛泪的烛台陷入了沉思。
捕房大门一开,一群侍卫和太监们又押着一位红宫裙少女走了进来。正是范明前。太监侍卫们神色惶恐,少女的脸色反而很正常,淡定地走过了关押崔悯的囚室,停下脚步。
崔悯毫不意外地站起,走到铁栏前问:“你怎么也来了?你该跟他好好谈谈,讲清楚厉害关系。而不是顶撞冒犯他……”
红裙少女轻叹一声,微微摇头:“我看到他那幅浑浑噩噩的样子,就冲动地说了实话。”
太监侍卫们让开了一个大圈,没有阻止两名阶下囚交谈。崔悯做为锦衣卫指挥使在御林军和宫廷里的名誉很好,极有尊荣和体面。御林侍卫们奉命关押他,却不想为难这位声名佳又忠心赤胆的锦衣卫高官。太监们看在伍怀德的面子上,也对他颇为宽厚。
崔悯脸色苍白,忧郁极了。他原本也没有指望她能说服他:“他为什么关押你?你说了些什么?”
“我骂他是个傻子。亡国昏君。”明前道。
呃……周围人们一片寂静。大内侍卫,大太监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都忍不住倒吸了冷气,觉得胸闷头晕。这小女子真敢说啊。元熹皇帝没有当庭乱棍打死她,就是海量的气度了。崔悯按按额头,头痛欲裂:“罢了。不用你再出面了。你就在这里待着,等到城破混乱时再逃走吧。”
明前也无言地望着他。两个人相对无语。到了此刻,人们才觉得这件事又险峻又前途渺茫。皇上拒绝执行计策,那么外围的小梁王定然不会冒然进攻,一切还如旧得被围困,直到鞑靼人耗尽耐心开始攻城。崔悯知道朱元熹的性子多疑,刚愎自用,很难说服他。这事果然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看来还是得做好“强行突围”的最坏打算了。他想了想对明前说:“放心,一切由我,我会想办法救出皇上和你的。”
明前只是默默地看他一眼:“你想用刀压着皇上脖子威胁他逃走是不可能的。”
她须臾间向他展颜一笑:“所以我还是尽量地说服他,他同意了。”
“什么?”崔悯真的大吃一惊了:“皇上他同意诈婚了?”
“嗯。”明前笑得有些阴郁又有些开心:“他最后怒极攻心地就同意了。让我们去诈婚欺骗鞑靼人,里应外合地击败敌人。不过,他说无论这计策是赢是输,他都不会置身其中的。如果我们赢了,也没有功劳,他也不承情。如果我们被鞑靼人发现破绽失败了,他与这计策也无关。他会派人对鞑靼人说他不知情,被你我威胁着这么做的。还会与鞑靼人合作抓捕处死我们。我已经替你答应了他的条件。”
“好!”崔悯大喜道:“他同意便罢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还有我,”明前深深地看他一眼,悠然地说:“还有我这位‘益阳公主’来承担。我们即使能成功地救出皇上,也没有功劳。还很有可能被他嫉恨,将来寻借口杀了这些见过他最难堪处境的知情者们。我们救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你还要做吗?”
“要做。我救他不求好处,只为了大明江山着想。”崔悯斩钉截铁地道。他有点犹豫:“你呢?明前,你还要做吗?”
“要做。我救他是为了自己和其他原因,不是为了他本人。纵然没有你这种高风亮节,也有我自己的为人底线。”明前自傲地一笑。她虽然很不忿崔悯在真假相女问题上的绝情,也有些佩服他在救国主之事的气节。她也有着不输于他的高义与气节。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如果真的朱益阳知道了,恐怕会气得跑回来掐死我吧!这件事后,无论我们是赢是输,这位‘益阳公主’都将名扬天下。她以后就别想能恢复身份,成为大明长公主了。长公主朱益阳已经为了国家诈婚鞑靼国。我们胜了,朱益阳会名流千史,成为为国杀敌不屈高洁的公主。如果我们输了,她就会成为忤逆皇上赐婚,和背叛朝廷睦邻友好大计的恶公主了。她逃跑时肯定想不到以后变成这么荒唐的场面。嘿嘿,朱益阳以后就只能永远偷藏在民间,再也得不回长公主的身份富贵啦。她会恨死我了。”
崔悯眼光跳动,顺着她的思路说:“没办法,她当初选择了逃走做个自主婚姻的平民,就该有这种永世做平民的觉悟。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地过平凡日子吧。……只是委屈你了。”相对于朱益阳,明前做得太多太重义了。他也有些感慨。
明前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她还记得他在真假相女问题上的绝情冷酷。她一语不发地转身往前走。太监们忙引着她进入旁边一间囚室。她这位“益阳公主”因为不愿嫁鞑靼人,跟皇上撒泼对骂,被皇上喝令关进囚牢反省。天亮后,皇上将派人与鞑靼人协商,要继续履行与鞑靼南院的婚事表示和谈的诚意。她还得在囚牢里好好反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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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捕房的大门外又急匆匆走进了一个白面黑须的中年官员。侍卫们上前阻拦:“范丞相,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能私下进囚室。”
范勉脸色极差,神情委顿,匆忙地道:“我是来见瑛儿……不,是来求见长公主的!这件事太危险了,求益阳公主三思而行啊!”他对着崔悯和明前的背影大声喊道。
明前的身体一顿,神情已完全变了。是范勉!他来做什么?她猛然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想回头张望。却立刻又硬生生地停止住了扭头。她脊背挺直,脸色僵硬,眼睛圆睁,直直望着牢房前方,心里翻腾着万千情感。何必呢?!现在这种时候,她与他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的?!所有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前途险恶。大家说不定都会死在这场乱军中。又何必说什么甜言蜜语或者阴险恶语呢!她现在实在是无心、无力地去见什么人,去听什么话了。她的心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波折,就别在这种紧要关头给她增加负担了。她已经够脆弱了。
她狠下心肠,黯然地摇头,声音清冷地道:“不见!”便闭上双眼往前走,越过了崔悯身旁,走进了一间囚室。几名大太监忙守在门口,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范勉站在甬道尽头,望着女儿纤细的背影走远消失了。一时间僵立在原地了。崔悯微带怜恤地看着他萧条落漠的模样。半晌后,两个人的目光偶尔相对。他含笑对他说:“范大人放心,我会尽力使她平安无事的。”
范勉一身疲态地望着他,摇摇头,满脸落漠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