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婚礼惊变(三)

第二百二十八章 婚礼惊变(三)

军营里灯火辉煌,中军大帐前是结婚典礼的举行场地。十名主持婚礼的祭祀带领着公主和女官们走出了帐篷,直奔中军大帐前。明月照耀着苍茫北疆,军营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大帐前早就铺平了一块平坦的黄沙地,两旁站着两国人马,远方是人山人海的鞑靼营军士。人们衣甲雪亮,仪表整肃。灯火亮如白昼,等待着仪式开始。

大明公主身着一袭艳红的锦锈宫裙,头盖着三尺长的红丝绢盖头,灯火下显得婀娜有姿,娉婷如仙。她身前是威严的张老丞相率领队伍,身后是五十名锦衣女官的护送下,款款地迈步来到了明月下、荒漠上、大帐前的熊熊篝火前。公主风姿窈窕,身材曼妙,在满营鞑靼戒装将士面前,如同一抹翩翩惊鸿的仙女。

中军帐前早已经建好了篝火和祭台,点燃了数丈高的大火。二十多个披着雪白羊毡皮、头戴着黑色飞翎的鞑靼族大萨满,缓步围拢着火台走着一个大圆圈。边走边高声吟唱着艰涩的长歌,举起双手向火中投洒着各种象徵着和谐、甜美、旺盛的白糖、茶叶、马奶酒等物。祭台旁观礼的数千名鞑靼兵卒和奴隶们也齐声高唱“歌颂大汗”的长诗。

火堆前等候着一群鞑靼大将,正中央的位置站着一位身材巍峨如山的魁梧男人,旁边是万夫长脱利。在黑影和火光闪烁中,人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满身黑盔甲,头戴着狰狞的铁头盔,身披着黑貉皮大斗篷立在那里。气势惊人。公主的头上覆盖着红丝绢盖头,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只觉得前面引路的张丞相和身后护送的四女官都身形一涩,仿佛被震撼了下。她却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头盖红巾,身披着霞帔礼服,稳健地迈步前行,直到站在篝火祭台前。

她看到了身前距离最近的男人的半边身子。盔甲下面是一袭黑锦扇形半膝袍,铜腰带两侧悬挂着坠白布的“箭囊”,上身披挂着铁甲,脚穿着绣草花纹的绒面黑马靴。腰悬着长刀。威武肃杀地立在那儿。这就是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

两旁各站出了一名大祭祀,开始以优美的声调高唱长篇颂词,似乎在引经据典地一问一答着,彼此介绍着原委。而后,张丞相也敬上了大明天子朱元熹赠送的婚书。祭祀们将婚书和大汗手令高举,大声唱出来,敬告天地。以示这桩婚姻是受到两国国主的祝福。

接着张丞相退场,按着古代蒙古鞑靼人的习俗进行“拜火成亲”礼。鞑靼妇人引公主走上前,与穿盔甲的男人并肩而站,进行拜火仪式。他们不是拜天地,而是拜鞑靼部落的远古火神。

大帐前,篝火熊熊,祭台高耸,祭台上还有各式奶食和酒食摆成的圆形小丘,象征着蒙古人的帐篷与马背。圆丘顶上插着清晨刚折来的青枝和五色布条。

鞑靼部落的大祭祀和张丞相分别带着两位新人从并列的两堆熊熊大火中双双穿过,象征着经过了“火”神的洗礼祝福,使他们的婚姻与未来更坚贞牢固。火是游牧民族部落里的神物,是可以净化万物,洗涤罪恶,永远保佑鞑靼的一百多个部落的保护神。每对成亲的鞑靼夫妻,都要进行拜火仪式。新郎和新娘一起穿越火焰,尾随着绕着火堆走,边走边往火里抛洒着奶酒等物,最后一同跪拜谢神。今日的两位新人也不例外,人们开始穿越火堆,绕着火行。

祭祀们高举双手,齐声吟唱着“火之颂歌”:

“神圣的天主萨满大神发现的火石,

人间的圣人圣母保存下的火种,

用五彩的旗帜、盐、奶、酒、铁器、赤心和血肉来祭祀,

天地之火从古流传至今。

请新郎新娘祈祷吧,

神火是你们婚配的见证,永远相伴一生。

请新郎新娘叩头吧,

神光保佑你们传宗接代,永远长存人间。”

明前低垂着头,稳着心情,目光注视着她仅能看到的眼前三尺之地。前面领着她走的是披铁甲穿黑色半袍的魁梧男人,后面左右是四名女官,一同随着这苍劲古朴的震天长歌,慢慢地绕着火堆祭台往前走。周围人影绰绰,地面震动不已,战鼓长号吟诵声齐响,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着,仿佛踩踏地都是自己惊心动魂的心情。

神圣、野蛮、粗俗、原始、古朴,带着一种蛮荒又生机勃勃的味道。没有中原大地文雅到骨子里的礼仪。但是,这种近乎原始的仪式给人的冲击性是前所未有的。比她头一次在芙叶城与小梁王那次纯汉人的成婚典礼更要使人震撼和惊惧。似乎要更有诚恳诚意,不敢欺瞒神火似的。

拜火仪式结束,大祭祀忽然伸手抓住了新郎的手,另一个祭祀抓起了新娘的手,他们把两只手放在一起共同握住一把刀的刀柄,之后刺向一只捆绑住的羊。要将刀刺进羊颈部,鲜血喷出来激射到黄沙地上,来观察黄沙上的血迹图形来占卜“这次婚礼”的吉凶。如果刺死的羊血溅出的图像不吉利,就再继续杀一只羊,直到杀出的羊溅出来的图像是“吉纹”为止。明前大吃一惊,她从未见过这种野蛮诡异的仪式。红盖头之下,她骇然地瞪大眼睛,紧皱眉头,攥着长长的刀柄,被前面的男人牵引着刀往前刺去。一刀刺进羊颈,捆缚住的羊大声撕叫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满地。也喷到了她的裙角。隔着红色的绢布看着这劈天铺地的血雾,祭祀们齐声大喝:“不吉,是凶兆!再刺!”

明前心里猛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稳当、不真实的感觉。心神剧烈地摇荡着。头昏昏沉沉的,浑身像失去了力气。被这种场景刺激得快晕倒了。这一路上,她坚定不移得来敌营诈婚的全部勇气都在这只羊的死前惨叫满地乌血里快崩散了。盖头外的大祭祀又说了些什么话,前面的鞑靼男人放声大笑,笑声张狂又讽刺,好像嘲笑她刺出了“大凶兆”。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地来敌营诈婚改变局势似的。

明前霎时间脸色煞白,气血翻腾,胸口作呕,浑身乱晃。在震天的号角战鼓和祭祀吟诵声中,隔着红绢巾瞪视着前方的黑暗身影,快恐怖得晕倒了。她猛然间觉得恐怖极了,像是被迷魂过去又霍然清醒了。这是怎么了?她在干什么啊?怎么会来这里,跟这个粗俗的鞑靼人拜火成亲?还在这种可怕的篝火和羊血面前。她真的要成亲了?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鞑靼人,为什么要跟他成亲?她喜欢的男人绝不是他……她一瞬间惊呆了,心里剧痛,又迷茫又痛苦又惚恍,差点摔倒在地。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啊,她只是个大龙湾的乡下小女孩。在乡下过着简单粗陋的生活,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那个人就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她的心里是那么脆弱……

“假的!这不是真的成亲!他们在利用拜火仪式威吓你。”身后一个人忽然走上来,一只手牢牢扶住了她的细细腰肢,支撑着她摇晃的身体。另一手越过了她的手按住刀柄,帮助她发力将刀再一次刺进羊颈。是崔悯假扮的大女官。明前腾然回首,隔着面纱看着他。面颊温漉漉的,颤抖的身体紧紧靠着他。防止自已滑下去。

“鞑靼的祭祀仪式有控制精神力的作用,篝火里有麻药,吟诵里有吸引精神力,这种拜火的节奏、药物和万人仪式加起来,就会压迫着围观者,使他们不知觉的臣服它,从精神上害怕它屈服它。放心,这仪式对你不管用,你不是真成亲的,你也绝不会跟他成亲的。”他焦急地贴近她耳畔说着,满眼凝重。明前被这种万人狂舞的疯狂拜火仪式骇住了。他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红巾,迟疑着咬牙说:“如果你心里害怕这个仪式,觉得这真是个婚礼。那么就当做是你跟我成亲吧!我比那个鞑靼人更适合你,你就当做这是你和我的成亲仪式好了。”

明前猛然呆住了。这,跟崔悯成亲?如果心里害怕,就当做是她跟他的成亲仪式……

四周是轰隆隆的震天声响,锣鼓号声冲天,篝火在熊熊燃烧着,头顶的月光光华如注,地面微微震动着。这个夜晚,月亮、星辰、月色都在闪烁。身旁喧闹嘈杂。而这片混乱一瞬间远去了,只剩下了仪式中的两个人,他们相互注视着,感受着对方。

这种神秘的宗教拜火仪式,原来会带着浓浓的使人迷乱疯狂的气氛。它影响着、震撼着现场的上万人。所有人都被这种古朴荒蛮的气氛鼓荡得激昂颤抖了,鞑靼军卒们手持着刀矛,向天狂舞。奴隶们满脸狂喜的跪倒在地,有的人激动地匍匐叩头。有的人甚至心神迷乱地冲向大火堆,试图投身进大火,把身和心都奉献给大火和火神。有高喊的,有欢呼的,有激动地流下了热泪,有跪在地上祈祷的,都带着一种单纯又狂喜的表情。每个人都变得精神亢奋,热血沸腾。包括明前也被迷惑了。幸好崔悯打断了这种困局。

明前转过脸,隔着在明亮火光里变得薄如蝉翼般的红绢巾,痴痴地看着他。她知道和鞑靼人成亲,是在做假。但在又狂野又神秘的气氛里,还是被刺激得晕眩了。只觉得满心的虚假都被蒙古人燃烧起的古老火神看出来了。它怒叱着她,给她凶兆,令她魂飞魄散。又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场婚礼变成真的了,不再是假的。她就要真的被迫跟陌生凶残的鞑靼人成亲了。一辈子沦为阶下囚。令她变得又迷茫又痛苦,差点崩溃了。

崔悯及时发现了异样,一句话点醒她。他的话又轻松又爽利,仿佛压在心头多时了,此刻说出来是那么地坦荡。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乌黑透光,倒映出她面纱下昏昏晃晃的面容。就像时间永远凝固在此刻一般:“我对比鞑靼人,肯定更熟悉你,我们更是同类人。你可以把这场婚礼当成是你与我的。就可以冷静下来,渡过这道难关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久久不能移动。在这个时刻,心潮滂湃。与崔悯成亲?一瞬间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激荡感消散了,大祭祀的威慑力也减轻了,威严的拜火式带来的重压也消失了,周围的狂歌嚎叫和满地血腥味,胸口的激浪也都在缓缓地平复。周围一切都稀薄淡化了,她眼前只剩下了这个人。与他成亲,在这个万人瞩目、激跃欢腾的夜晚,在这个神圣又迷幻的拜火仪式上。是真的吗?可以吗?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一个多么遥远而不可能的事啊。她觉得即惊讶又毫不意外。好像在思维深处,她偶尔设想过,又坚定得挥散了臆想。即觉得温馨,又觉得痛苦。即那么现实又那么梦幻,即满心感动又莫明得痛苦。

“就当做跟他成亲。”这话很简单,却仿佛又太难了。她看着他,眼里积蓄着泪。满心底硬撑起的坚强都在这句话下融化了。在这个满是神圣火焰的夜晚,在万人异族疯狂地纵情歌舞中,在过了今夜就没有了明天的狂欢中,在他们同落险地,不知道生死未来的迷茫中,跟他成亲?

明前心里似悲似喜,快要裂开了。不能再继续想像了。

这一定是场梦,在梦里她与他在万人的祝福下成亲。这还是场噩梦,梦醒后她会更痛苦万分。但是在此时此刻,听着这句话,看着他一身红衣站在自己身后,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真想放声大哭,毫无理由地大哭了。

好吧。好吧。如果这是场梦,也是一个令人沉迷的梦吧。在前途艰难渺茫,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之后,他们的生死、身份、还有未来是什么时。今晚他站在她身旁,陪着她共同涉险,共经生死,无论她在何处,无论她是否与鞑靼人成亲,他都在最紧要的时刻支持着她。如果这些都是梦,那肯定也是一场她幻想出来的美梦吧

他担心她在震撼人心的场合迷失了自己,他了解到她内心的软弱与感性,才会要假扮女官陪着她一起面对这个最困难的时刻。才会提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令她又恨又喜又痛苦又迷茫……

明前勉强带笑,却潸然泪下。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么多坎坷经历,生死危险,爱恨情仇,守护与背叛。他想与她成亲,还是会背叛她保护她人?他为什么这么矛盾,为什么她来面对这种波折?

嗯,是假的!她不会真嫁给鞑靼人的。也不会忘记进敌营诈婚的初心与初衷。明月、繁星、篝火、荒地、人们狂歌劲舞之下,她紧紧地抿着唇,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在红盖头下满面泪痕地与他紧握着彼此的手,一起面对着这个恐怖又神秘的仪式。慢慢地使自己变得坚强……

就像是她与他的成亲仪式一样……

他们成亲吗?

***

明前克制着激烈跳动的心,冷静无比地执刀挑开了羊颈,鲜血再度喷溅出来。射到前面的黄沙地与大祭祀脚面。她神色冷峻地道:“这次呢?萨满大人,选定了这种吉时吉日成亲还连出凶兆,你也占卜不准啊。”

大祭祀瞪着三角眼,骇然地瞪着红妆公主和半边裙子的鲜血,哆嗦了:“吉、吉兆。这次是吉兆!”

戴着头盔披厚毛穿黑袍的鞑靼大王也转过脸,黑暗中一双凶顽的利目瞪向了满身红霞的公主和她身旁的美丽女官,身上鼓荡着煞气。女官头顶的朱雀凤冠垂下的厚厚流苏太过繁锁华丽了,遮住了她半张绝艳的面容。篝火闪烁,金饰放光,犹如夜空里星星点点的银河繁星。他的嘴角向下,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笑。这笑容令周围人都如坠冰湖。鞑靼大王冷哼一声,收刀回鞘,拖着血淋淋的刀指过了女官美丽绝伦的脸和身体,他顺手一刀砍下了那只濒死的成年羊的头颅。

“出吉兆了!”鞑靼军卒们齐声欢呼,声震军营和夜空。在同盼好运来临时,明朝与鞑靼两方的人马都似乎忘记了前方的险情和敌对气氛,像真正来贺喜的朋友般一起举酒欢呼,大声唱歌和跳舞。

紧接着,婚礼的气氛就明显和缓多了。将军们也来了,按照蒙古风俗来逗弄下未来的南院大王夫妻。大将们笑着搬来了一个装满礼物的木箱要送给新娘,鞑靼妇人们也端上来一盘煮熟的羊脖子招待新郎。他们邀请两位新人同时表演。新娘举起木箱,新郎官把羊脖子从中间掰断。来表示他们都有力气。蒙古人欣赏的是能干活的男人女人,弱不禁风的女人不吃香。明前静静地看一眼木箱,命令女官们代劳。身后亦步亦趋的美丽女官伸手一勾,就把装满礼物的木箱抛起来丢进了帐篷。这表示公主有足够的力气当一家主妇,管理财政大权。鞑靼人盯着力大无穷的美人一阵咂舌。新郎南院大王也聪明地从羊脖子里抽出一根红柳棍,用一只手轻松地拧断了羊骨。她们偷偷将红柳棍巧妙地插进羊脖骨髓道里,使男人出点丑。但鞑靼大王李崇光是何许人也,自然是轻松过关。

人群又一阵欢呼。大家仿佛都被这种欢乐的气氛感染,纵情狂欢起来。人们奏起了各种多弦琴、战鼓和长号。一群群军马沿着军营奔腾,号角齐鸣,人们相互追逐打闹着,争抢着放在头马上的彩物。以前他们鞑靼人多是抢婚,后面与汉人来往,学会礼仪也实行了聘婚求婚。但是这结婚仪式上的赛马和争抢彩物的游戏便带着抢婚的痕迹。这次鞑靼人与汉人联姻,也是一场大战围困了皇帝,皇帝才不得不赶快把美丽公主嫁过来。这才是另一种抢婚啊。一旁的大祭祀们也高举着长柄银火灯,唱着祭祀歌,赞美着这个和谐圆满的“和亲婚礼”。

“——如鲜花似的锦锈未来,如脂粉似的美丽佳人,

如劲松似的昂扬男子,如白银似的纯洁心灵,

如黄金似的贵重爱情,使你们的婚礼传颂天下,

好似彩云飞扬彩虹贯日,好似牛羊遍地满草原富贵……”

礼炮齐鸣,满营狂欢,趁着远方天边不知名的火光,欢呼声响彻了整个仪式。不论将来这场婚姻是什么后果,在此刻,气氛是非常欢快喜悦的。

到此时,也完成了今夜婚礼的上马迎亲,闭门迎婿,献羊祝酒,新人拜火等等重头戏。仪式快结束了,只剩下了新人回帐后的“同心酒”。

大祭祀悄悄地离开了狂欢中的典礼会场。亲自护送着新郎新娘回到成亲大帐里。请公主先进门,鞑靼大王李崇光随后进门。这之后是帐中进行的“敬酒”仪式。两人各端一碗马奶酒,碗边抹上酥油,再滴入刚刺杀的羊血,自己喝一口再交给对方。新郎新娘喝完酒,依次交给大祭祀。就证明他们在神火面前成为一对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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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明珠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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