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在尘土间
终于踏上东凉的归途,前程渺渺,不知自己所谓的娘亲是否还在抚西将军府,不知在这个视贞洁如生命的古代,自己在外流落小半年,记忆中那个看起来安于妇道的娘亲是否会接纳自己,偶尔来看自己和娘亲的轩叔叔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照拂自己。***苏沫颜脑子一团乱麻,无精打采的趴在窗前看风景。
这中泰和东凉交界的地方,一片葱茏,路边草地上点缀着朵朵野花,天高云淡,又远离纷争陷害,苏沫颜的心逐渐放松下来,阿q精神占了上风,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无须忧,明日之日尚未至,不如放歌纵酒,沉醉去了。
苏沫颜因为小凤仙在城门口的称赞生出几分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对小凤仙好感度大增,虽然自己不过是剽窃了前辈智慧的小贼,但是起码自己的那几句没给老祖宗丢脸。让这些异时空的古人们瞻仰一下我中华泱泱古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是我辈穿越人才应当肩负的责任和义务。威武乎我大中华!
苏沫颜在心里自赏了一下,毫无羞愧之感的封自己为中华文明宣传大使,从此走上一条抄袭与模仿,不,是义务宣传与有效改良的不归路。
“小凤仙姐姐,庆丰班不是和万坤班是死对头吗,怎么这回这么好心让你救场啊?”苏沫颜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双手托腮,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小凤仙还不太习惯苏沫颜的撒娇卖乖,但是,常年走江湖的她决计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悦,“同行是冤家,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儿是我们帮了万坤班,说不定哪天万坤班也会在我们困难之时伸出援手。”
小蓉心里还惦记着苏沫颜在城门口的大出风头,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时听两个人假惺惺的没话找话,大叫好笑。“唉,小凤仙姑娘,您真是大人大量,我小蓉也算是跟着二娘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可我从未见过像姑娘这样急人所急想人所想,愿意成人之美的。我们姑娘想要这中泰第一名伶的位子,您好心,让给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想让柳大公子做填词先生,您又割爱了。唉,真不知道您让了我们姑娘多少银子,多少人啊。”
苏沫颜厌烦的看了小蓉一眼,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怜儿那样寡廉鲜耻,这小蓉的行事也不光明磊落。
“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今天正当红,说不定明日就被人厌弃。从来是铁打的戏班子,流水的名伶。像小凤仙姐姐这样长红不衰的,才叫真角儿。那些靠着年轻,想混出个名头好上岸当夫人的,也不知道下场怎么个凄凉。唉,不知道怜儿姑娘今天能不能吃下饭去,怕是不行,那伤,也太碍事了些。”放松下来的苏沫颜终于不再忌讳什么,讽刺的笑看小蓉。
小蓉自当了怜儿的贴身丫头,还未有人敢这样给她呛口,当下就要翻脸。袖子已经高高撸起,两条白花花的胳膊挥舞着,手就要拽上苏沫颜的头。没想到苏沫颜轻轻一句话,就打消了她大干一场的想法。“小蓉,你不要忘了,我现在可是花莲——怜儿姑娘。”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一下敲醒小蓉。二娘这个人,哪里有银子往哪里钻,当初她就是看上小姐年轻漂亮,又会唱戏,还好控制,才捧红了小姐。别人只知道小姐过的日子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可她小蓉却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达官贵人色眯眯的眼恨不能把小姐撕碎。要不是小姐攀上了凌小侯爷,二娘早就不知道把小姐送上谁的床了。可怜的小姐,成功就在眼前,偏遇上苏二丫这个扫把星,不然早成侯夫人了。怪不得临行前,小姐偷偷把自己叫去,嘱咐一番,这个苏二丫,就不是个好货。可眼下,自己还不能太过得罪她,以自己对二娘的了解,就为城门口那段戏词,二娘也会好好巴结苏二丫。苏二丫,咱们走着瞧。
一出好戏没演成,并不妨碍苏沫颜和小凤仙套近乎。她总觉得,在这个十五六岁就出嫁的时代,小凤仙这个二十二岁大龄未婚女青年,一身的秘密。她苏沫颜高贵冷傲的外表下可藏在一颗骨灰级八卦的心。当然,小凤仙应该也会对自己感兴趣,谁让咱刚刚高调了一把呢。
亲热的靠到小凤仙身边,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衣角,“小凤仙姐姐,你身上好香啊,用的什么粉?我也给我娘买一买,让她也和姐姐一样,香喷喷,美美的。”毫不吝啬说好话的苏沫颜开始甜蜜语的攻势。
小凤仙不自在的向里挪了挪,“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自己调来玩的。你要是喜欢,等到了东凉,凑齐东西,我做来给你玩。”
十岁的差距,让小凤仙面对苏沫颜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燃起一种母性的火焰。这个小姑娘,机灵可爱,如果那人还在的话,应该也如这小姑娘一般大了。
苏沫颜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小凤仙看自己的样子,就想透过自己看另外的人。头轻轻靠在小凤仙的肩膀上,胳膊环上她的腰,苏沫颜用这样亲密的动作安慰着小凤仙,想将自己微薄的温暖分她一点。小凤仙身子一绷,而后柔软下来,头侧向苏沫颜,抵到她额上。两个有故事的人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小蓉轻蔑的看了苏沫颜一眼,什么眼光,想找靠山也得找个硬气的,行里谁不知道,这小凤仙早已经是日暮西山,苦苦支撑罢了。再一想传中小凤仙的身份,还有庆丰班班主独特的癖好,小蓉捂嘴一笑,妓子都不如的人,也敢腰板挺的那么直。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戏班子那个俊俏的小生韦寄总是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投在苏沫颜和小凤仙身上,一想到韦寄看怜儿身子时那直流口水的恶心样,苏沫颜就一阵恶寒,冯二娘怎么会收这样的人嗯?
天渐渐黑下来,城门处耽误的那些功夫让他们今夜赶不到村落,只好野外露宿了。戏班子的人都已经下了马车,生火的,练唱的,很是热闹。小蓉耐不住寂寞早早出去了,现在正和一个扮小生的后生嬉笑。
已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夜里却还有些凉丝丝,苏沫颜翻出凌千绝让冯二娘给她准备的披风,想起他那夜絮絮叨叨说的话,摸了摸胸口装满银票的荷包,笑了笑,如果能再见,定要还他这个人。
见小凤仙只带几件薄薄的演出服,苏沫颜纳闷,按说小凤仙虽然已经名气不如从前,但是老本应该还在吧,怎么这么落魄,连件厚披风都不带?把披风给小凤仙披上,又递给她一副暖手捂。
小凤仙推辞着,苏沫颜执拗起来,拉过她的手就要往上套。小凤仙的衣袖被撩了起来,光洁如玉的手腕上,一个个豌豆大小的疤痕,新疤叠在旧疤上,像开了层层叠叠的花。苏沫颜的手一抖,暖手捂掉到了地上,她把衣袖往上撩去,那青青紫紫的颜色可怖的爬满白玉般的手臂。
小凤仙难堪的转过头去,不看苏沫颜。
久经娱乐圈的苏沫颜当然明了那是什么。在她印象中,男欢女爱,因爱而欢,与最爱的人做相爱的事,是世上最纯洁的。而她也总是天真的认为,那些粗鲁的人和事只会生在故事中。
眼泪默默的流下,苏沫颜给小凤仙把衣袖整理好,把暖手捂给她带上,说,“天冷了多穿点,热了也别贪凉快。”
“我本不是中泰的人,可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的就躺在中泰一户庄稼人的炕上。那户人家欺负我记不得自己的来历,硬把我留下来当童养媳。可我不甘心,我知道我娘一定在哪儿里等着我回去。好在我慢慢想起来,所以我决定逃走,而且,我成功了。虽然成功的不那么光彩。”苏沫颜抽了抽鼻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好姐姐,我知道你也是个苦命人,可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却不见得每个人都逆来顺受。我相信,也一定有个人,在一直等着你,就像我娘会一直等我一样。”苏沫颜趴在小凤仙膝头,娓娓道来。
小凤仙的手滑过苏沫颜的长,会有人一直等着我吗?这样的我,连自己都不想看一眼,他还会等这样的我吗?肮脏的,下贱的,勾结偷生的,小凤仙。
车篷外传来悠悠的戏声,那戏中,演绎着富贵王侯、才子佳人,于他们,云泥之别。最高贵的,由最卑贱的扮演;最痴的,由最无的渲染。
苏沫颜看那炊烟升起,王孙公子扛柴加火,才子佳人争食抢饭。
曲终了,人在尘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