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追忆似水年华(8)
“这就是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麻井直树红着眼睛说,“但是我并不后悔,背叛您父母这件事,只能被称为遗憾。”
麻井直树宁愿楚斩雨听完后打他一顿,或者骂他一顿,但是,就和他的父亲一样,他笑了笑:“如果生死都不够,在你看来,什么才有资格成为后悔?”
他是第一次把自己的一生都倒出来,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挖出来给别人看,这对麻井直树这样的人来说好似裸奔,他羞愧地摇了摇头:“令尊令堂的死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我愿意把我的命赔给您。”
他和世界上其他人不一样,从出生到现在都满身污秽,尚存的良知为他拷上枷锁,麻井直树活在自我鞭挞的愧疚里,在见到楚斩雨那一刻开始,这种愧疚便如烈日灼心。
而且他没有崇高的理想,加入军队战斗只是为了向军委不断地证明价值,让他能够作为人造战士活下去。
军人对楚斩雨来说是一份崇高的职业,而对麻井直树只是唯一谋生的手段,他能预料到楚斩雨接下来肯定会斥责他,麻井直树看着他走过来,闭上了眼睛。
“别这么紧张,直树,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因为死去的人为难你的。”
楚斩雨替麻井直树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睛和嘴像分属于两张不同的脸,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笑意,连惯有的柔和也只是浮于表面:他生气了,但没有发作。
“我对不起您和您的父母。”
“我知道。”楚斩雨很轻松地接话。
看他这副样子,要是有旁听的人,估计还以为楚斩雨被麻井直树的悲惨童年打动了,而麻井直树熟悉他:楚斩雨绝对不会被戴罪之人的眼泪所打动,他反而会觉得你受这么多苦真是活该。
他本来都准备好挨骂挨打了。
“我母亲在你身体里,融合为一的特殊异体,她当时有说过是什么吗?”
麻井直树立刻从这句话的语气里捕获出这才是楚斩雨真正关心的话题:
“我不知道。”
“……”
沉默了一会,楚斩雨当即说:“好了,直树,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我的办公室,哪里都不准去,除了我之外的终端通讯一概不准接收,直到我让你可以出来。”
麻井直树一愣。
“我会替你排掉所有任务和军方委托,接下来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留在这里。”楚斩雨冷声道:“这是命令,我是在通知你,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拒绝就是违抗军令。”
“好的。”
楚斩雨对着镜子穿好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去了,麻井直树盘腿坐在地上。
刚刚说了那么多快要忘记的事,他此刻精神有点恍惚,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说出来了,还是当着楚斩雨的面。
要是给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排个序,楚斩雨要是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比起现在波澜不惊的样子,麻井直树真的希望楚斩雨不要保持着温和,最好勃然大怒,把他摁在地上打一顿。
甚至打死都没关系,作为背叛者的他得到惩罚,心里多少会好受点。
但是楚斩雨没有。
这就是朋友吗?
平常的时候,过去的记忆也经常像咕嘟嘟的水泡一样浮起来袭击麻井直树,比如暴躁的父亲,贪婪的母亲,愤怒的邻里,羸弱不堪的弟弟,记忆或好或坏,都是他曾经来过这世上的证明。
但是活着和死去的人都都离开了他,他又变成一个人……麻井直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凯瑟琳贱兮兮的笑容,他也笑了一下:
要知道他这辈子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好吧,也不绝对,从来只与生死结伴的他,如今却有了这么多可信赖的朋友。
可是他这么一想,不甘心:父母的暴毙,弟弟的疏远,连正常人类的身份都丢失,必须要靠着战斗来维持社会生活的资格,不然就会重新变成在“战斗方面”不合格的实验体,会进入复审程序。
“在以前的我,恐怕做梦都没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过幸好一直以来他在战场上都是合格的,靠着军衔的补贴,现在可比以前过得舒坦多了,再也不用被债务和排异期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现在也很好吧。
“我隔间里有冰箱,里面我记得有保险的营养剂,记得在饭店给自己注射一针。”楚斩雨去而复返,把一瓶冰冻的果汁罐头贴在他的脸上:“我要走了,待在这里。”
“您慢走。”
“嗯。”楚斩雨笑着点了点头,下一秒拳头直接朝着麻井直树的脸冲过去,这一拳毫无征兆,且完全没收力。
作为公认最成功的人造战士,楚斩雨的力气自然不是盖的,麻井直树脸上整个五官都被这一拳打得塌陷了下去;崩裂的面部肌肉瞬间断成一截一截的,紫红的血,白油油的脑浆,黑的破裂眼珠一起往外流。
“本来刚才就想打你一顿的,但是刚刚你都准备好了的样子,这一拳下去怕是不能让你长记性,现在正好打你个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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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斩雨用牙齿撕开手掌,把手心黑色的血倒进在麻井直树破碎的五官上,看着伤口很快愈合如初,嘴里说道:“把命赔给我?直树,你以为你的命值多少钱?”
他的眼角有很难发现的红:“就算我杀了你,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我这一拳,打得是那个撒谎背叛的罪人,在这之后,直树,我要你再向我发誓,向你的长官,所背叛的夫妇的…儿子发誓。”
“发誓……什么……”
“发誓你再也不说谎了,我想看到一个诚实的战士,背叛对现在的你是可怕的,你知道吗?”楚斩雨动作轻柔地拭去他脸上剩余的残血,想了想说道:“你发誓:如果再撒谎背叛我们……你就不得好死。”
这一拳的确让麻井直树负罪感轻了不少,有良心的罪人被受害者宽恕,他们的内心本就是痛苦的。
麻井直树少年的脸庞在楚斩雨的手心里动了动,他喃喃地说:“我发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要我再次背叛你们,比不得好死还要难受。”
“我拒绝忘记发生过的事,但是我选择原谅,我原谅的是我现在的战友麻井直树,你是一名重要的现役军人,就算你的亲人死在你的面前,你也必须先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不该你做的事,碰都别碰。”
他继续说道:“在你心中,你的兄弟是最重要的,你为了能让他活下来,什么都愿意做?如果有人拿着他的命逼你盗取军事机密,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
“……”
“怎么不说话?是这样吗?以往会为了亲人头脑发昏做错事的士兵,我一般会劝他离开军队,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不知道……”
“直树,你必须明白:我就是在逼你,之前是谁劝我不要妇人之仁的,还记得吗?今天我也拿你的话来要求你。”
楚斩雨替他拧开了果汁罐头,又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耳朵,“我认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向我证明了很多;我需要你好好活着,去做你该做的事,发挥你该有的价值,那时你的生命才配衡量。”
麻井直树看着他的脸,因为经常看到楚斩雨为每一个逝去的人真心实意地悲伤,所以他觉得楚斩雨优柔寡断,现在细想,楚斩雨才是他们六个人里最冷漠的,无论谁惨死在他面前,都不能使他的内心丝毫动摇。
“谢谢您。”麻井直树低着头说。
“趁没事休息一下吧。”楚斩雨摸摸他毛茸茸的满头黑发,“刚刚我说话比较重,但都是真心话,不过你要往心里去,也没关系,只要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麻井直树点了点头。
门外的走廊静悄悄的,从地板下面听见细碎的吵嚷声,楚斩雨关上了门,顺便用指纹反锁:除他之外,没人能强硬破门而入。
罪人?
背叛者?
等候已久的艾达迎了上来,楚斩雨习惯性地对她展露礼貌的微笑,心却随着每一步沉了下去,擂鼓一样砸得心中砰砰作响。
罪人。
背叛者。
楚斩雨想着这些,内心愈发苦涩,他抬起头,四周都是看见他,或鞠躬或行礼的人,如今他满腹的推断十分关键,说出来足以吓倒一大片人。
他能相信谁?谁又会相信他?贸然说出去,是擒贼先擒王?还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