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其三:请杀死那只知更鸟
住在柏林的安东尼等待了许久,才从送信人那里拿到了那个女人的信件,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拆信的动作不要显得太渴望而失措。
信件上是一排排娟秀潇洒的字迹:
“尊敬的安东尼·布兰度先生。”
“这里是泰勒·罗斯伯里,首先我要感谢您的厚爱,如此赏识看得起我,像我这样傲慢的人怎敢担当得起您的爱慕,仔细想想,也许是我不识好歹呢。”
“看了您的信件,我更加确信拒绝您的追求,转而和楚瞻宇在一起,是我这辈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您认为,是因为为少女时代的痛苦,我才对优秀强大的男性有天然的畏惧,但并不是这样的。”
“您会这么说,无非觉得是我没有长成您期待的样子,但是又觉得这个想法不足以和您高大的人设相匹配,所以找的借口罢了;在您看来:女孩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美丽的小傻瓜。”
“在您这位成功人士眼里,对妻子的定义是长相漂亮可爱,在您有需求的时候温柔顺从,相夫教子,任劳任怨,最好还有一点愚蠢和娇弱,恕我直言,您想找的应该不是妻子,而是一个买来的女奴隶。”
“至于其他符合这点的异性,其实您早就见过了,那就是把您抚养大的母亲,但是您却亲手哄骗杀了她,不是吗?为了所谓爱情就牺牲家人的男人,哪怕是太阳神阿波罗降世,我也绝对看不起。”
“当然,要论看不起,怎么想都是只有您看不起我的份,我哪敢看不起您呢?对于您的爱慕,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然而说实话,我讨厌您,非常讨厌,大概就是对那种下水道的耗子一样的讨厌吧。”
“上次和性别学家亚度尼斯女士聊天时,她很有兴趣地和我分享了为什么女性对女同性恋接受度还不错,但是男性会恐惧厌恶男同性恋。”
“因为男性在社会上带有性别意味的审视,原本就是充满了攻击性,侵略性。”
“一个女人,她可以漂亮,但不能所有人都觉得她漂亮,不然就是不老实。”
“一个女人可以漂亮,但是如果不能服务于你,在你看来,那就是不识货。”
“您对我的审视,就是这样,对不对?”
“一般来说异性恋里,处在这种被审视地位的是女性,但是在男同性恋里,完全可能有一方男性忽然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从审视者变成了被审视者,所以会感到不适。”
“所以您看,男人们自己都清楚他们的凝视带有侵略性,也不喜欢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更何况我是一个生理上十分虚弱,面对稍微强悍一点,都无法反抗的女性呢?”
“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以来都忍耐着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冒犯,这种冒犯来自于我的父亲,祖父,侄子,兄长,同事,上级,学生……”
“当然,其中也包括您。”
“你们想象着把我拥入怀中的感觉,认为只要从身体上,就能让我像只被驯化的知更鸟一样,待在笼子里为你们歌唱。”
“您说您快要忍不住对我的相思之情了,但我对你们的恨可是忍耐得也够久了,如今我身体虚弱,要不停地服用几百种药物,而这一切,都拜你们所赐。”
“记得大小约瑟这对父子,在我十岁时,他们忍不住了,就开始垂涎三尺,心痒难耐;小时候的我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孤儿,不得不用智商和美貌依附于罗斯伯里家族,可谓忍气吞声,受尽了他们的欺负。”
“他们为了得到我,甚至计算过我的生理周期,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我购买避孕的药物,还做了万全的准备防止我自杀,在第十八个生日时,我在厕所里,看着验孕棒上面的杠,知道他们终于得逞了。”
“您恐怕以为我会气急败坏吧,可是我没有,如果是其他姑娘的话,一定会因为廉洁的丢失而难过不已,甚至要死要活,但是我心里只有荒谬感,像看着一群发情的动物乱蹦乱跳,不小心刮伤了我。”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种虚弱的身体素质,我生育的风险必然很大,堕胎流产的风险更大,但是我知道我必须活下来,不能因为被狗咬了就放弃自己;所以我安安静静地吃药养胎,变得很温顺,他们也很高兴,以为我终于看清现实了。”
“在小约瑟和他的正室夫人结婚那天,我送了他们一个小礼物。”
“我生产时除了累到筋疲力尽,还算顺利,都说孕体酮会让孕妇对胎儿产生母爱,他们一定对这点深信不疑。”
“可是我还是杀了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用剪刀剖开了他的心脏,然后把他装进了我准备的婚礼蛋糕里,约瑟在切蛋糕端给他的夫人,夫人却咬到一块肉时,这位尊贵的夫人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被所谓的母爱支配而选择留下这个有违人伦的种子,他一定会饱受摧残,一来我不会爱他,二来他没有父亲,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与其让他痛苦地活着,不如让他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死去,而且,谁也别想控制我。”
“说到这里,我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妻子预备役,您一直以来妄图塑造我,进而控制我,这让我对您的好感荡然无存,更让我看清了您。”
“您看似俊美高雅,温柔体贴,实际上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内心毫无信仰道德,毫无社会责任的人,您从未真心对待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把你养大的那对父母也是如此。”
“您和我最讨厌的那些人一样,庸俗卑劣,可憎可恨,您和其他人心甘情愿豪掷千金得到我的一个吻。”
“但是我的丈夫,那个被你们看不起的男人却不花分文地走进了我的内心。”
“他从未看不起自己,也从未看不起任何人,在我心里,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最优秀的男人,你们这些人都是烂人,全部加起来都无法和他相比。”
“哦对了,您还问了他对我做了什么,能让我如此干脆地嫁给他。”
“因为首先,他是一个勇敢忠诚的战士,一个幽默风趣的家伙,一个和我有着相同理想的人,一个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信任他的同伴;我欣赏他,爱慕他,希望能和他共同生活,共同进步。”
“我曾和他讲述过我怀孕的经历,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不是那种看脏东西的厌弃,也没有看着可怜人的怜悯。”
“他只是很纯粹地看着我,听我讲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看来你已经走出来了,我为你感到高兴,这一切都过去了,无论怎样,以后的每天,都是新的生活。”
“没错,就是这样,他知道我不需要他的救赎和怜惜;他知道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女人,我首先是他的朋友,然后才是他的妻子,我首先是一个卓有贡献的科学家,然后才是他儿子的母亲。”
“他知道他可以陪伴在我的身边,却无法彻底拥有我这个人;我们之间没有征服和怜悯,只有理解和尊重。”
“Yours,TylerRothbury.”
下面还有一句男人嬉笑似的笔迹:“惦记泰勒博士的家伙,消停点吧,你给泰勒写的信,比我未来儿子买奶粉用的小票还多了;泰勒博士的工作是很忙碌的,没空搭理你,而且就算是想请她喝咖啡的追求者,也能绕地球三周了,你以为你算老几啊?”
这是一个已婚女人对追求者言辞嘲讽冷漠的回绝信,下面附加着那个中国男人胜利者一般的讥讽,即便是透过信件,都能看到这对新婚夫妇嬉笑打骂的姿态。
安东尼握在手里看了又看,眼里却慢慢流露出求而不得的欣赏,以及对这段婚姻那种狼虎一样嗜血的冷漠狠厉: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