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番外六:如太阳般温暖的……
其实,在很久以前,楚云谦也会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时常做梦。
不过他的梦可能和其他人同龄的孩子不同,比起普通小孩会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这种天马行空的梦。
楚云谦的梦要真实且恐怖得多。
他时常会梦见一个充满了怪物的地方,四周遍布荆棘,荆棘里还困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他像只被关在荆棘牢笼里的小老鼠,周围没有阳光、没有同类,有的只是会用带着恶意的眼神盯着他的怪物。
和许多孩童一样,那个生在怪物堆里的孩子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也会害怕,也会到处哭着喊着要找爸爸妈妈。
但是,他是个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的孩子,就连爸爸妈妈这个概念也是从一个总会来看望他的奇怪叔叔那里得知的。
怪物们不会回应他的呼喊,要不是他的房间里有大片长着尖刺的荆棘挡着,那些怪物恐怕会进来吃了他。
后来,他知道哭闹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的痛苦与害怕也并不会减少,而且还会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力气。
那个孩子就不再做这些浪费力气且毫无意义的事。
怪物并不会给他食物,他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那个奇怪的叔叔偶尔给他送来的食物。
异常聪明的孩子在还没完全懂事的年纪里早早就知道了要节省力气才能活下去。
那位叔叔不会每天都来看他,他也就无法每天都能吃上饭,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其中可能也有他自己身体比较强壮的原因。
瘦小的孩子就算是艰难地学会了走路,他也无法主动去找那个叔叔。
不仅是因为外面有会吃掉他的怪物,还因为房间里的荆棘,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他,但每当他靠近,那些荆棘总会刺伤他。
随着年龄渐长,偶尔会透过荆棘缝隙给他递食物、和他说话的叔叔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长久地不与人交流,他似乎长成了越来越内敛的性格。
不知何时起,每到夜里,他总觉得自己背后会长出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
每次被那种骨头像是撕开了血肉然后再重组的疼痛弄醒,他总能看见自己被灯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那个影子与白天的看起来不同,就像个怪物。
那位叔叔曾严厉地对年幼的孩子说过,自己和他都是人类,不是怪物,他们不属于这里。
他还几度叮嘱他,一定要逃出去!
每当年幼的孩子看到墙壁上扭曲的影子,误以为自己也是怪物时,那位叔叔严厉的告诫总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性格本是懦弱娇气的孩子靠着那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信念蜷缩着身体苦苦熬着,任由背上畸形的骨头疯长。
当荆棘缝隙中漏进一缕带有温度的光,一直溺于无尽痛苦中的孩子像是被那道暖光治愈了。
他不再感到痛苦,伸手摸到自己的背部,那里平坦一片,除了过于瘦弱而突出的脊骨,并没有那些能刺穿他脊背的骨头。
痛苦散去,疲惫的孩子怀揣着没有变成怪物的庆幸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再次迎接会带来痛苦的夜晚。
他不知道每到夜晚就会降临的痛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努力地活下去,带着不能变成怪物的严厉告诫不择手段地活着。
好在,某一天,在他又死死地蜷缩在床角,忍受着那些拆皮抽骨般的痛楚时,有人和他共同分担了这份痛苦。
那是一道突然出现的稚嫩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
[你也会痛苦吗?]
那道声音很稚嫩,也很含糊,像是怪物在刚学习人类说话时发出的古怪声响。
尚且年幼的孩子光是忍受疼痛就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也就没有回答。
只是,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异常执着,他不回答,它就会一直问,问得人不得不相信这不是幻觉。
并不是太能忍受痛苦的孩子颤着声音,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声音倾诉自己的痛苦。
那个声音得到了回应,它似乎是开心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与它欢快语气截然相反的内容,让人很难理解: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感受得到,我也很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和自己一样痛苦,饱受折磨的小孩竟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当他下意识去摸背后长出的骨头时,他才发觉,那些骨头已经消失了,随着它们出现的痛苦也一并被抹去。
将暖光照进房间作为痛苦消失的规律的小孩下意识跳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被荆棘封住的窗边踮起脚去看那道缝隙。
缝隙外漆黑一片,并没有蓝色的天空和温暖的光。
代表着治愈与安宁的光并没有到来,但是他却不再感到痛苦。
懵懂的孩子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背脊,又看了看墙壁上不再扭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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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原地思量良久,努力回想着在疼痛消失前发生过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
许久,他才记起自己听到过另一个声音。
“你还在吗?”小孩用长久不说话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怯怯地问了一句。
那个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立刻回应,它好像总是那样开心:
[我一…直在!]
小孩大概从没接触过这样带着雀跃的声音,有些不知道要如何与之交谈。
事实上,他很少能听到人类的声音,外面的怪物总是用一种古怪的声响交流。
那是种无法连成任何音节的声音,他连人话都只学会几句,更别提无师自通学习怪物语。
久久得不到回应,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又带着一模一样的愉悦语调重复那句:[我、一…直在!]
而且大有他不回应就会一直重复下去的架势。
小孩慌忙在脑子里搜刮自己学会的几个词,试图阐述自己想问的问题。
然而,就算再怎么聪慧,在刚学会说话一两年、跑起来还偶尔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的年纪里,又是生活在无人教导的怪物堆中。
他的聪慧终归有限,只能连比带划地形容自己的感觉。
可惜那个声音似乎比他还要稚嫩,似乎并不是很清楚他所表达的意思。
一人一不明声音因为沟通障碍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小孩翻出一本那个叔叔最近送来的手写认字书,两人磕磕绊绊现学了几个词才将沟通进行下去。
弄清楚了小孩想问的问题,那道声音继续用它带着雀跃的声调回答他的疑问:
[我能、吃掉痛苦,你的痛苦…吃、]
小孩试图理解它的意思,然后瞪大眼睛,有些错愕“你吃掉了我的痛苦吗?你是个怪物吗?”
那道古怪的声音突然激动“嗯!”
怪物,这是一个他最先认识的词,因为荆棘外那些与自己截然不同满是恶意的东西。
那位叔叔教他说话时总会提起‘怪物’这两个字,同时还会警惕地看着那些怪物。
所以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个词与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
怪物吃掉痛苦,需要人类产生痛苦,人类产生痛苦,需要怪物吃掉痛苦。
一个年幼的孩子与一个不知名的怪物莫名就建立了相互依存的关系。
等小孩再长大些,学会了更多知识,他不再将那个能吃掉痛苦的存在称作‘怪物’。
他用着新学会的词汇将那个怪物称作‘太阳’。
被问及为什么时,小孩用手接住那片洒进房间里的光,认真地回答:
“以前在你没有出现时,它在,我就不会感到痛苦,它就是太阳;
你在,我也不会痛苦,所以你也是太阳。”
封住窗户的荆棘被赶跑了,他们能完整地看见那个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太阳。
——在怪物住进他的身体里后,它偶尔会接过身体的控制权,大多数时候是小孩被欺负时他才会控制,那些荆棘也是被它赶跑的。
怪物欣然接受了它的新称呼,不过等小孩被问起名字时,他却犯了难,因为他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个人类。
好在有了新名字的怪物并不是个单纯的文盲。
他也跟着小孩学过几个词,就自作主张地挑了个最近新学的、含义也很符合的词汇往人家头上扣:
[那我就叫你哥哥]
被称为‘哥哥’的小孩也学过这个词,觉得好像是很符合他。
不过他学得比怪物多一点,知道‘哥哥’对应的词是‘弟弟’。
纠结了一会儿,他又给刚被取名为‘太阳’的怪物改名成‘弟弟’。
又换了称呼的怪物没接触过这个词汇,但既然是‘哥哥’要改,他就会答应,并会问这个词是什么含义。
听到‘弟弟’是和‘哥哥’相对应的的词,也是彼此相互依靠的关系,很适合他们。
它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号,并且表示‘太阳’那个称呼它也要留着,换着叫。
自从有了弟弟,那些怪物就不再敢靠近他的房间,原本困住他的荆棘也变得很温顺,不会再伤害他。
在弟弟的怂恿下,小孩甚至和那些荆棘做起了朋友,并且和它们相处得很不错。
他不太敢踏出房门,每次肚子饿时,弟弟就会接管他的身体,然后抱着被栽进花盆里的荆棘出门去找吃的。
他们的食物大多是从怪物那里抢来的,卖相不太好,味道自然也不好。
每次都是弟弟吃完了,补充能量之后再回到房间,然后才把身体的控制权还回去。
偶尔有味道还不错的食物时,它也会留着,等他拿回身体控制权后再吃。
突然出现的弟弟就像是一个能回应他任何请求的神明。
有时候这个不幸诞生在怪物堆里的孩子总会在想:
自己或许是幸运的,不然怎么能遇上这样一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弟弟?
他每次都会问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那个声音每次都会理所当然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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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因为痛苦而诞生的怪物,每天都很痛苦。
但你对我的那些……能使我不痛苦,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好。]
它并不知道那种温暖又柔软、能短暂地不让他痛苦的感觉是什么。
它只知道,那是哥哥给它的、能使自己短暂地脱离痛苦的东西,所以它也想对他好。
两个灵魂尚且稚嫩,他们都不知道那种无法形容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对对方好。
……
在小孩五岁那年,那位消失了很久的叔叔突然找到他,用着和印象里完全不同的语气向他发出警告。
他就像个怪物,颠三倒四地冲他嘶吼,喑哑的声音不断紧逼着他、催促着他离开这里。
面对那个忽然变得陌生的叔叔时,向来不敢面对这样的情况的孩子并没有让弟弟代替他接受那种声嘶力竭的告诫。
那位叔叔在被怪物发现拖着离开前,最后一句话仍是让他立刻离开。
年仅五岁的幼童并不知道为什么‘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要听那个和自己同为人类的叔叔的话,得离开这里。
他的心思向来是不会瞒着弟弟的,察觉到他的想法,住在他身体里的弟弟再次像一位有求必应的神明一样向他保证:
[你想离开了吗?]
[那我帮你离开这里!]
……
第一次完全地站在阳光下,一直像只囚鸟一般生活在那个阴冷房间里的孩子伸手接住洒了满身的、温暖到有些炽热的阳光。
他漆黑的眼瞳迸发出喜悦,忍不住兴奋地打量四周。
没有荆棘、没有阴冷的房间、没有怪物,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温暖而美好。
他忍不住将自己的喜悦与给他带来这一切的弟弟分享,末了还由衷地感觉自己是真的很幸运。
然而,每次他刚说完话就会立刻冒出来的弟弟却没有出声。
正当他疑惑,以为他没听清想要再大声说一遍,眼前忽然一黑,他在倒下去前看见了很多影子。
那是很多和自己、和那个叔叔一样的人类。
很久以后,或许也没那么久,他再次被久违的痛苦叫醒。
自从弟弟来到他的身边,他就没再痛苦过。
当那种陌生又带着熟悉的疼痛从他的脊背迸发,即使处于昏迷,他还是被疼醒了。
在因为盈满泪水而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很多穿着怪异的人类。
小孩试着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死死固定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连出声呼唤弟弟的力气都没有。
将遮挡视线的眼泪眨掉,他看见那些奇怪的人类手里正举着一个透明的容器,里面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视线顺着那些连接着那个容器的透明管道下滑,他发现,那些黑色的东西正是被那根透明的管道从自己的心口处抽出去的。
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他试着在心里呼唤了很多次弟弟,但没有听到那道总带着雀跃的、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他的泪水忽然像是决堤般不断涌出。
正在抽离邪神残存在那孩子体内的血液的实验人员蓦地听到一声带着哽咽的、微弱的‘弟弟’。
他们低头发现本该昏迷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诧异于这小孩竟能在麻醉还没过的时候里醒过来,还能发出声音。
但紧接着他们就无暇探究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若非是事先做了防备,他们差点被那些正在抽离出来的黑色血液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