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难守

46难守

明月当空,幽凉似水,照着庭内半篱白菊,宛如一地亮滢滢的新霜,空气里暗香浮动,正值良辰。

闲鸣居灯火摇曳,映上沈兮蓝一张花靥,浅浅粉红,似晚棠含娇,她低头为慕沚宽衣,解开腰带,脱掉外袍,剩下中衣时,慕沚伸手阻止,眉宇间蓄着淡淡怠倦:“我自己来吧。”

沈兮蓝微笑:“热水都备好了,我叫人在外面候着。”

慕沚点头,转身绕过屏风。

待沐浴完毕后,他已换上一件宽松软袍,浓如黑缎一般的乌发流泻肩后,容色冰雪,玉树之姿,宛如画绘飘仙,说不出的贵雅闲逸。

桌上摆着暖羹香糕,一碟碟精致出奇,慕沚颦眉疑惑,那沈兮蓝的贴身丫鬟俪茹见状,笑得眼儿上弯:“姑爷您是不知道,我们小姐盼天盼地,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今儿个一大早就起身做这些糕点,一刻都没闲着。”

“俪茹……”沈兮蓝佯瞪,嫌她多嘴。

慕沚淡淡道:“何必这么费事。”

沈兮蓝莞尔:“怎么会费事呢,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你一路奔波劳累,我身为妻子,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她端来一盘桂花糕,“你尝尝看,这是我亲手做的,虽比不上明玉坊的点心,但娘之前尝了也说不错。”

慕沚本没什么胃口,但见她端到跟前,只好动筷夹了一块。

“怎么样?”她满脸期盼。

慕沚点下头,再无其它反应:“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去歇息吧。”

沈兮蓝问:“你呢?”

慕沚撂下筷子:“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沈兮蓝微微一笑,将头歪在他肩上:“我不累呢,沚,这两年你在外面剿灭邪教,为江湖除害,我虽不能跟去,但心里始终对你牵挂不已,如今,你平安归来就好……”

他替武林除掉邪教一代头领,从此名声大噪,受尽武林同道的敬慕,而这样优秀的男子,正是她的丈夫,是她倾尽一生,去深深爱慕的男子。

气氛正值温存之际,临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爷,公子爷。”

他之前受了慕沚的吩咐,要随时留意脉香居那边的情况,此刻慕沚一听是他,心不知怎么就咯噔一响,正欲开口,但看了沈兮蓝一眼,沈兮蓝已是会意,整下鬓发端正坐好。

慕沚这才出声:“进来。”

临安推门而入,朝他们二人行礼。

慕沚问:“怎么了?”

“公子爷,我是听李顺儿说的,大小姐今天回来便早早歇下了,但到了申时那会儿,脸儿一直发烫,晚上就越来越厉害,慕夫人唯恐不妥,已经派人唤大夫来了。”

慕沚蹭地站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此刻他脸色已经大变,眼神更如有无底阴霾,甚是骇人,临安猛地咽口口水,答得有些结巴:“一开始……本以为大小姐只是水土不服,想着没什么大碍,而且公子爷好久没回来,又在少夫人这里,我才……才没敢马上说……”

慕沚冷笑:“我叫你盯着,你就这么给我办事的?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是不是?”他在人前一向温文尔雅,对待下人更是态度和善,极少发什么脾气,这回他喜怒于形,周身充斥着暴戾阴冷的气息,活脱脱似变了一个人,把沈兮蓝都惊了一跳。

临安自小在他身旁服侍,深知这几年他的脾气大有变化,早不如表面看去那般,低着头认错:“请、请公子爷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不敢了。”

沈兮蓝也劝道:“慕郎,你别气了,娘不是已经叫大夫来了,勉儿有那么多人照顾,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过去看看。”不等她说完,慕沚落下句便转身,因走得太急,跟前那盘桂花糕被衣袖拂落,散乱一地,而他毫无察觉,已经出了房门。

来到脉香居,慕夫人跟慕远盛皆在,看到慕沚来了,其实心里都早有预料,但如今他已娶妻室,慕夫人有些内疚:“本来想着你已经歇下了,打算明早再跟你说的。”

慕沚一路走得焦急,直至进门一刻,脸上才恢复一副万事不惊的样子:“大夫怎么说?”

慕远盛回答:“大夫说她伤口未愈,本不该遭受这长途跋涉之苦,如今使得体质太过虚弱,轻易便被风寒侵入。”

慕夫人心疼不已,用帕子捂着嘴,泫然欲泣:“这孩子……总是这样任性。”

慕沚来至床边,看到慕勉双目紧阖,玉靥猩红,呼吸之间显得略微急促,白皙的眉心蹙成一团,即使在睡梦中,也是这样不得安宁。

慕沚眼角不知不觉布满温柔,小心翼翼探手覆上她的额,太烫的温度,像一簇烈火直攻心房,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情绪:“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这不是你的错。”慕夫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我听南生说了,这一路你对勉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已经尽了你这个哥哥应有的责任,是勉儿这回伤的太……”

慕远盛张口道:“好了,所幸伤势没有恶化,如今大夫开了药,人也安顿下来,今后仔细调养便是。”

慕夫人只得颔首,慕沚则守在床边不发一言,替慕勉轻轻盖好被子。

尽管知道他是关心勉儿,但慕夫人觉得不合时宜,劝道:“沚儿,你先回去吧。”

慕沚坚持:“我留下来陪她。”

以前她病了,他都是守在床边,她习惯被他握着手,她习惯一睁眼就开口唤他,她习惯在他面前耍着小性子,说想吃明玉坊的红梅酥。

慕夫人叹气:“我知道你惦记勉儿,但这儿还有娘呢,我会让秋渡跟瓶晴她们仔细照看着,你才刚回来,还是多陪陪兮蓝吧。”

慕沚浑身一震,眼中带着如梦初醒的惊觉与千撕百绞的痛,那一瞬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如有万钧山石在他的胸口挤压再挤压,快要抵挡不住时,便是皮绽骨裂,血肉模糊。

是的,那已然是曾经……如今的他,再不能够、再不能够了……

他两侧颤抖的手狠狠攥紧,即使内心煎熬惨烈,但最后仍被他很好的克制住,转过头,隽逸的脸上一片平静,回答道:“好,我知道了。”

他俯□,为慕勉轻柔地理了理头发,才转身离开。

台阶下的白菊在夜晚不知不觉地凋谢枯零,转眼间,初雪,梅绽。

慕勉感觉自己这一整个冬季,几乎都是在床上养伤度过的,等到身子康复痊愈,外面却是数九寒天,慕夫人又把她当成了弱不禁风的宝贝蛋儿,平时不准她做这儿做那儿,更不准她大走大动,把慕勉憋得好生无趣,成日守着火盆,没事剪剪纸花,整个人都犯蔫儿了。

“小姐小姐,唐公子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秋渡一脸兴奋地跑进来。

慕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突然唤了声:“秋渡。”

她眨眨眼:“怎么了?”

慕勉伸手往她脸上一捏:“你脸红个什么劲?”

“哎呦!”秋渡惊叫一声,脸颊红得愈发像个熟柿子,偏偏还死不承认,“我哪儿有,是小姐看错了。”

慕勉扑哧一笑:“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不是跟唐重玉那个家伙学的?我告诉你,花言巧语,风流成性,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哪怕信鬼也不能信他说的。”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跟秋渡花言巧语,睁眼说瞎话了?”隔着外室门扇,唐重玉的声音远远传来。

慕勉傻了片刻,随即面涨通红:“唐重玉,你怎么偷听我说话!”

他大笑:“明明是某人嗓门儿太大,不想听都不行。”

慕勉气急败坏,从炕上跳下来,趿着鞋就往外走,害得秋渡一个劲儿着急:“小姐小姐,先披上斗篷再出去的。”

慕勉气呼呼地掀开帘子,就瞧唐重玉锦袍绣裘,见着她出来,忙装模作样地一揖礼:“在下见过慕大小姐。”然后抬眸,朝她左端详,右端详,仿佛她脸上有朵花似的。

慕勉都忍不住起了疑,摸摸自己的脸:“你、你看什么呢……”

唐重玉问:“你脸红个什么劲?”

慕勉一怔,继而怒嚷:“谁脸红了!”

“噢!”唐重玉恍然大悟,“莫非是区区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把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不见了七魄,所以决定此生非君不嫁,情比金坚,除非江水枯竭,冬雷夏雪……”

他跟吟诗般滔滔不绝,慕勉一团恨火涌上喉咙,但又慢慢消了下去,最后平心静气:“看来是我错怪秋渡了,你的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厚,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我等自愧弗如,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重玉啪嗒用扇子敲下她的脑门:“小丫头,现在精神头看起来好多了嘛。”

唐家也是武林名门世家之一,而他以唐家四公子的贵客身份,暂且住在慕府,但慕勉心里清楚得很,这家伙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死赖不走,根本就是借着身份混吃混喝来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蹙眉:“你找我来做什么?”

唐重玉突然严肃状:“是你哥哥叫我传话来的。”

慕勉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下子变得紧张,小脸绷得像个面团,唐重玉嘴角猛一抽搐,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两声,然后问,“想不想出去玩?”

慕勉这才意识到上当,不假思索地上前跺他两脚,偏偏对方躲得老快,慕勉情知他的功夫比自己好,颇不情愿地放弃:“出去玩?”

“是啊,你养了这么久的伤,你哥哥为了照顾你,都没时间对我一尽地主之谊,正巧今儿个天气好,他说带着你一起陪我出去逛街,慕夫人听后也同意了。”话到这里,仍不忘端下他是客人的架子。

慕勉忍不住轻笑,知道慕沚不过是为了带她出门散心,特意寻的借口,立马答应下来:“好,我进屋梳洗一下,一会儿就出来。”

“女人真麻烦……”唐重玉伸手打个哈欠,“车子已经备好,我在府门前等你。”

慕勉应声便跑进屋。

这厢慕沚由家仆伺候着,披上一件雪绒狐裘,正要出门,不料赶上沈兮蓝揭帘进来:“要出去吗?”

慕沚简单应了声。

沈兮蓝扭头,吩咐旁边的临安:“在外面好好伺候公子爷。”

临安有些为难,嗫嚅道:“少夫人,公子爷说今天不用我跟着。”

沈兮蓝讶异,慕沚只好解释:“我陪四公子到城里逛逛。”

沈兮蓝颔首一笑:“唐公子难得来趟幽州,咱们是该一尽地主之谊,对他好生款待,就你们二人去吗?”

慕沚语气淡淡:“还有勉儿。”

沈兮蓝似乎吃惊一下,反应过来:“勉儿卧病在床那么久,想来在家也是闷坏了,是该跟着你们出去走走。”

慕沚开口:“我先去了。”

“嗯,路上注意些。”沈兮蓝瞧他襟处的绳绦有些松,上前体贴地为他紧了紧。

慕沚没有多说,转身出了房间。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画裹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画裹娇
上一章下一章

46难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