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屏障

48屏障

揽凤楼临近北市,但还不到,依水建于立春桥东岸,其中菜色精品,烹调独特,在幽州堪称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所谓水席,就是像流水一样络绎不绝地上菜,冷热荤素皆有,且上菜顺序也是极为考究,共设二十四道菜肴,先上八个凉盘,依次再是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待客人坐齐,便开始上凉菜供客人开胃下酒,四荤四素,以冷盘拼成“孔雀开屏”的图案,接着上十六个热菜,皆为一道大菜两个中菜搭配一组,有汤有菜,口味俱全,让人目不暇接,大饱口福。

三人包下一间雅房,不久等凉菜上齐后,便轮番上着热菜,唐重玉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就吃,而慕勉本就胃口小,菜还没上全,便有些吃不动了。

她用膳的时候,卫连两眼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黏在她脸上,只觉五年不见,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小丫头了,眉眼淡然,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云卷云舒的闲静气质,那花瓣般淡粉色的嫣唇,与白皙的肌肤相互辉映,流淌着迷人的光晕,宛如暗夜里晚熟的花,由清丽中又生出一段刻骨的妩媚来。

发觉他一个劲盯着自己,慕勉抬眸疑惑:“菜不合胃口吗?你怎么不吃?”

目光之处,是她半启半阖的唇瓣,仿佛一品上等的胭脂,鲜红欲滴,带着无法抗拒的魅力,卫连额角冒出一排细碎的汗珠,不敢再看,搁下筷子:“小勉,这些年来……你过的好吗?”

慕勉有些意外,沉默着,点点头。

他又关切地问:“你在山上学艺,是不是很辛苦?”

慕勉淡淡回答:“还好吧。”

他脑子一热,突然就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慕勉愕住,而卫连欲言又止,横了一眼旁边大快朵颐的唐重玉,似乎颇为气恼,故意抬高了嗓门,正经八百地讲,“小勉,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唐重玉一直装聋作哑,一会儿夹夹这个菜一会儿夹夹那个菜,稍后发觉他们俩都不说话,抬头咧嘴一笑:“这道料子凤翅真不错,你们要不要尝尝?”

他装傻充愣,把卫连气得干瞪眼,慕勉无奈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卫连别别扭扭极不自在,手指来回摩挲着袖边,半晌吞吐着:“我、我现在……还没有婚配。”

唐重玉刚是喝了一口酒,听到这句,扑哧一下,全喷了出来。

慕勉抬起袖子,又气又急:“你这样子,还叫不叫人吃饭了!”

唐重玉揉下鼻子,笑嘻嘻地道:“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凶悍干嘛,小心以后都嫁不出去噢。”

卫连眼睛像被两簇火苗点着,蹭地一亮:“真的吗!”他简直喜不自胜,激动地抓住慕勉一对芊芊玉手,“小勉,原来、原来你也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在等我,对不对?”

慕勉几乎听懵了:“那个……”

卫连一脸深情意挚,自顾自言道:“小勉,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心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有时候做梦,梦的都是你……后来我才发现,是我以前太过放浪,不务正业,一直没有发现到你的好……现在回想,我、我真的好生后悔,小勉,我已经改过自新,自你走后,再没去过那种烟花之地,家里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慕勉震动不已,尔后尝试着抽回手,有些无措:“你……何必跟我说这些……”

卫连答得焦急:“你一去就是五年,回来又不肯找我,现在连亲事也没订,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以前胡作非为?”

慕勉撇过脸:“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成不成亲,跟你没有关系。”

卫连可不这样认为:“那是为什么?当年就因为我对你不理不睬,你不是才一气之下入谷学艺的?难道除了我,你还喜欢上谁了?”

慕勉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开口解释,干脆沉闷着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此时唐重玉方抬头,吧唧两下嘴巴:“我吃饱了。”

慕勉也不问卫连,传唤酒保进来,便要掏腰包结账,结果遭了唐重玉一记白眼:“谁真要你付银子了!”

他正要掏钱,却听卫连“啪”地拍下桌子,面色极为阴沉:“今日的水席,全记在我的账上。”

他显然是揽凤楼的常客,那酒保忙“是、是”两声,便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卫连心里这才舒坦些,看向慕勉时,眼神恢复一片柔和,怎奈慕勉已经起身,朝楼下行去,他只得一路追至门前,眼瞅着她要登上慕府马车:“小勉……”

慕勉略一沉吟,回首道:“今天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卫连眸底藏着不舍:“我以后能经常到府上看你吗?”

慕勉叹气:“你是哥哥的朋友,什么时候来都行。”

卫连顿时喜形于色,傻呵呵地笑了笑,直至慕勉所乘的马车离去,仍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

********

“公……”秋渡刚要张口,但被慕沚一个手势阻止,他凝眸望向园中,慕勉身着一件素色束装,凌空翻跃,宛如白鹭展翅,正姿态轻灵地在园内练剑。

她练得格外认真,竟不曾留意到他的来临,慕沚负手观望,片刻后微微扬唇,待临安按照吩咐捧来宝剑,他右手一挥,雪衣拂动,美若谪仙出画一般,跃入园内。

“哥……”斜刺里袭来凛凛寒光,慕勉本能地挥剑一挡,见着是他,大吃一惊,但目睹他脸上的微笑,不由得心领神会,亦是一笑,与他衣衫联袂,双影翩飞,在一起舞剑过招。

最后慕勉纤腰一弯,剑势回旋,使出一招“海底捞月”,但因慕沚云淡风轻地闪避,一剑落空。

慕勉停下来,有些泄气地嘟嘴:“不打了。”

“怎么了?”慕沚执剑负于背后,含笑上前。

慕勉不理会,似在生闷气。

慕沚赶忙哄道:“勉儿的剑法是越来越厉害了,有好几招害得我险些接不下来。”

慕勉心里强忍不笑,小小声地嘟囔:“胡说……分明是你存心让着我……”

慕沚不置可否,那凝睇她的眼神因温柔到了极致,渐渐浮现出宛如月光般的恍惚:“瞧瞧,出了这一头的汗。”

他拎起袖子,替她擦拭着额角的汗水,衣际间散来男子淡淡清新的气息,并非名贵的熏香,而是幽华似莲的香气,像是从那人骨子里透出来的。

忍不住,留恋着这个味道,想要更深更深的呼吸,似乎如此一来,就能将它保留在自己的肺腑里,那时慕勉垂眸不语,而他腰身微俯,雪白的衣袖素来纤尘不染,这一刻,却甘愿为她卑微至尘埃。

耳畔倏然传来女子的笑声:“娘,您瞧他们兄妹俩,真是有精神。”沈兮蓝挽着慕夫人意外出现在园前,笑语盈盈地讲。

慕勉如梦初醒,而慕沚本正为她擦着头上的汗,见此,也不禁止住动作。

沈兮蓝莲步轻移,走到二人中间,朝慕勉出声夸赞:“勉儿这样勤奋苦练,我看呀,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就又该出现一位巾帼女侠了。”

慕勉垂眸低言:“让嫂子见笑了。”

沈兮蓝略有遗憾地叹气:“可惜当年父亲说我自小体质羸弱,不适习武,否则如今呀,咱们偶尔过过招,比划比划,何尝不是一件快事呢。”

慕夫人笑道:“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除了武功,你说说琴棋书画你哪样不精通?随便选一样,你都让我满意得不了。”

“娘……”沈兮蓝羞答答地一唤,“您这是爱屋及乌,兮蓝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慕夫人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怎么不是?我这个媳妇,贤惠乖巧,人见人夸,有谁不喜欢呢。”转首道,“勉儿,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在,多亏有你这个嫂嫂时常陪着娘,没事儿陪娘刺绣绣,解解闷。”

沈兮蓝用帕子掩着嘴儿,一声娇嗔:“娘,您再夸我,小心勉儿就该不高兴啦。”

“不会不会。”慕夫人上前,疼爱地握着女儿的小手,可是她的心头肉,“我的勉儿现在长大了,同样变得那么优秀,为娘看着,心里着实欢喜。”

“娘……”慕勉笑了笑,撒娇地往她怀里偎过半边身子,“您怎么来了?”

慕夫人含笑解释:“是你嫂嫂疼你,想着如今天儿暖了,特地给你选了几匹布料做新衣服,正巧你跟你哥哥都在,来,咱们一同坐到亭中吃茶去。”

慕勉只好依从,被她牵着手往凉亭走,慕沚视线不由自主地随那娇小的背影而去,沈兮蓝走到跟前:“沚,看你头上也出了汗。”

慕沚敛下长睫,淡淡道:“没事。”

沈兮蓝却还是举起帕子,为他擦拭着额角的薄汗,一举一动,皆充满细心温柔。

慕勉眼尾余光扫过,又收回来,明明知道,那是他的妻,做这些事再平常不过,也明明清楚,他的身边已不容有她,但情感似乎永远也无法支配理智,回忆到以往,是她为他举帕拭汗,是她为他端茶倒水,回忆到那时的欢声笑语,彼此相顾间的甜蜜,此刻她的心,仍旧难以自控地抽搐发痛。

凉亭内,她与他相对而坐,那般伸手可触的距离,却又遥远得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她不敢抬眼去瞧,目光之处,只有桌案下自己一对绞紧的手指,就像累到全身乏力,放任着大脑一片空白,连对方聊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霞影纱,冰鲛毂,软烟罗……华丽的名字从耳畔一一响过,最后沈兮蓝问:“勉儿,你瞧着这几匹料子,可是称心?”

慕勉目光从侍婢们手中扫过,那些精美的绫罗绸缎,映入眼中,却不过淡若烟云:“谢谢嫂子。”

沈兮蓝见她满意,放下心,又朝慕夫人道:“娘,我也为您选了,您瞧瞧看。”

慕夫人“哎呀”一声:“傻丫头,我哪儿还需要那么多衣裳,去年春天的,都还没来得及穿呢。”

沈兮蓝不以为然,柔声细语地劝说:“娘,这可不一样呢,比起去年,今年春天又出了许多流行的新款式,自然要穿上最称心的才是,您看这件绛色地罗纱怎样呢,娘保养得这样好,配上您的肤色刚刚好。”

慕夫人架不住她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拉过那一匹纱料在身上比了比,确实满意得很:“就是它了,回头我叫瓶晴拨些银子,尽快叫铺子把春天的款式都赶出来。”

沈兮蓝连忙道:“娘,怎么能叫您破费。”

慕夫人笑得和蔼可亲:“一家人,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也难为你总时时刻刻替我想着。”

沈兮蓝螓首微垂,宛如一只温驯的小鹿:“我也不过是想在娘面前,多尽些孝心罢了。”

哪料一句话,触及到慕夫人的心事,伸手戳下她的脑门:“你要真想尽孝心,就赶紧让我抱上孙子要紧。”

“娘,您怎么突然……”这回沈兮蓝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羞得说不出话来。

慕夫人叹口气,朝慕沚抱怨道:“想想你们俩成亲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时候能添个一男半女出来”

慕沚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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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裹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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