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瓦全
凛光总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一些事情,习惯了时光流逝,习惯了阴晴圆缺,习惯了世间万物的变化,习惯了。
离别。
但其实没有,每一次的离别似乎依然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令他错愕,令他茫然,又不知所措。
时间从未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于是当死亡又一次将他与别人所分割的时候,他依然迷茫的像是第一次知道生命脆弱又短暂的孩子一样,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时间就这样将他永恒的推向前方,于是过去成为过去,记忆只是记忆。
和他约定好下次再见的那位也没有了下次再见的机会。
“在想什么。”
狯岳在问他话,不回答很不礼貌,但回答给出的时候,却好像还不如只是沉默。
“不知道,只是觉得,该想点什么才对。”
他在想什么呢,他不知道,他想到过去的每一次离别,想到曾和玉壶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方说出口的话,对方脸上的表情。他记得玉壶和他争吵,和他辩论,也和他一起配合着将追来的猎鬼人戏弄,漫长的记忆只在很短的瞬间就从眼前掠过,那么漫长的过去,到头来也只剩下一句。
‘等着本大爷回去就知道了,我肯定能给你带回去好东西。’
当时的凛光没有继续追问,于是死亡降临时,他也忍不住好奇,那份他不会收到的礼物会是什么。
狯岳并没有生气,似乎是这样,狯岳其实很少会真的生气的,他只是大多时候都看起来不太开心而已,就像是现在的他。
他不觉得生气,只是也不是很开心。
玉壶死了,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内,身边的鬼会离去似乎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才是事实,为什么明明可以永远活下去的鬼却在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凛光机械的将摆在眼前的东西一个又一个的摆好,他记得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哪里,都来自于谁,又是为了谁而存在,礼物,回礼,什么都有,这是属于过去的一切,属于凛光的一切。
它们从前因为不知如何被保存而让凛光困扰,现在它们又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却成为了更大的困扰。
他该怎么妥善的处理它们,凛光不知道。
“那就想吧,反正死了的家伙也只有活着的才会记得。”
这一句话似乎让凛光从混沌中苏醒,他看过去,狯岳已经随意地坐在地上,把玩着那些或精致或还带着粗糙的木雕又或者雕塑,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拿起放下的动作却又恰到好处的小心。
“是该记住才对。”
凛光点头。
——
“你不是很会弹琵琶,我听说有一种习俗是在人死了之后弹奏乐曲送别,既然你觉得得记住他,那不如也给他弹一曲?”
这其实是个很糟糕的点子,狯岳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但凛光听进去了,男孩需要一些别的事情才分散注意力,而当时他们都没想过之后会怎么样。
所以凛光拿起琵琶,坐在那里,只是慢慢的弹奏,一下接着一下,确实,即使是比起狯岳所听到的第一次,凛光也已经进步了太多,曲调已经成型,每个音符都在最合适的位置。
只是曲子没能弹完。
其实是弹完了的,只是凛光坐在那里,弹了一遍又一遍,他将自己学会的那些曲子一遍一遍的弹奏着,即使是广袤的无限城,也短暂的被这样的曲调所充斥,就好像男孩是希望不在这里的家伙也能够听到这样的曲子。
世上没有神明,头顶没有天堂,脚下没有地狱,死了的人会去哪里狯岳不知道,他猜想凛光也不会知道,所以才会一遍遍的弹奏,希望可以让音符飘向更远的地方,直到能让玉壶也听到。
直到突兀的,戛然而止。
这次更寂静,甚至没能听到碎裂的声音,只是一声弦音之后,演奏就这样停止,狯岳停止猜想,他看向凛光,本以为会看到点什么意料之外的画面,比如男孩哭了,或者男孩要闹了,又或者对方已经冷静下来,他以为会是什么情绪裹挟了凛光,才会让曲子停下。
但都不是,是更客观的理由。
凛光的手里。
空无一物。
狯岳甚至一时间顿住了,他的嘴张开,想要说什么,但他甚至不知道该说哪个词才对,那一瞬间,他觉得,凛光其实很倒霉。
“鸣女之前问我,拨子是拿什么做的,说感觉看起来不错,用起来也很好,我当时想,当然很好,何止是很好,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拨子,因为它是用憎珀天送给我的鼓槌做的,憎珀天说,鼓槌是他自己做的,和他的骨头一样坚硬,我完全不用担心会弄坏。”
凛光抬起手,只是这次他不再僵硬动作,那只手下意识的抓握,在意识到掌心空荡时又缓缓松开。
“他说的对,和玉壶一样,他们都说得对,这东西比我的脑袋都硬。”
狯岳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劝导,生死离别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内的事,也是一直都在经历的事,所以他不理解凛光,也无法和对方共情,说实话,他其实还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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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人,鬼的情感更加单薄,鬼的关系更加冷漠疏离,这两个上弦的离去对他而言其实反而是好事,上弦的位置空下来,无疑是一种信号,他有机会成为更强大的鬼。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就更不懂凛光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大受打击。
“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这是狯岳的结论,因为凛光是上弦零,他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安全,被无惨重视,被上弦保护,他什么都不用考虑,所以才会如此伤春悲秋,甚至是两个上弦的离去都会让他这样无措。
明明活了上百年,最终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单纯,又愚蠢。
“不无道理。”
凛光坐在那里,安静而乖顺,最终点头。
这样的服从却让狯岳瞬间感受到久违的怒火。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火气的来源。
“谁要你认同什么道理!他们死了就死了!你还活着!这才重要你知道吗!别人的死活管你什么事情!别一副他们死了都怪你的表情,死了就死了,又不是你杀死的又不是你害死的,他们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死了!不管是希望记住他们还是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臭小子!”
直到男孩的衣领被揪扯住,那双脚离开地面,直到咆哮从喉咙完全翻涌而出,直到愤怒完全倾泻,狯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因为在一次次的对视中他意识到,凛光的眼中,从没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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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看起来可能稍微有点奇怪,但我的理解中是这样的......狯岳生气是因为
凛光从不在意他自己,这让狯岳很烦躁很忧愁,一个是出于被长期给予之后的下意识关注,还有一个就是,这就像是对他的一种审判,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人,和一个,眼中什么都有除了自己的人,的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