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PART 9
清早醒来时,韩念的感冒好了许多,唯独还流鼻涕。可唐亦天却被她传染了。他还是按时起床洗漱穿衣,但是脸色明显不大对劲。
韩念强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拉近,摸了摸他的额头。许是生病了,他不像之前那样冷意决绝,眉目中的戾气也几乎散尽,清亮的眼眸像一汪深潭映着明月。
她瞬间想到,没准沈瑜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中溺毙的。因为她也曾经是。
“你被我传染了。”她的嘴角噙着笑,强调了一下“传染”这两个字的发音。
唐亦天别过脸去,继续系领带,鼻头却忍不住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韩念乐坏了,把嘴硬的唐亦天拽回到床上躺下,他挣扎着要起身,她抬脚一跨,跨坐在他腰间,两手撑在他的胸膛上。
长发垂落在他耳侧,她弓着腰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微翘的睫毛如薄翼扇过他的眼睑。“乖乖躺着,我给你炖鸡汤。”
唐亦天微蹙的眉头倏然展开,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了下头。她翻身下床,他继续躺在那里没动。
下雪夜的火锅,感冒时的鸡汤……她永远会在合适的时候给他想要的东西,虽然那些规则可能都是她定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习惯了规则的承受者。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那些完美到近乎刻意的体贴而打败。
他不是不怀疑韩念的目的,也不是完全猜不到她的意图,只是有些事,也许终究是他亏欠了她。哪怕她口中那句重新开始,只有1%的真实,他也觉得无妨。
物是人非的沧桑,精心谋划的欺骗,甚至是日后揭开伤口时的鲜血淋漓都比她离开后的日子好过许多。那样的日子,足以让他无惧与她再次靠近。
只是他有些不舍,不舍这份难得的宁静,因为彼此都很清楚,他们此刻的深情都不复当初,再多的温情也藏不住利刃,终究会有流血的一日。
只是……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惨淡,狼外婆想喝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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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念一边撸着鼻子一边炖鸡汤,陈婆在一旁念叨,“你们这俩孩子哟,折腾个什么劲……”
“陈婆,你孙子多大了?”韩念随意地问她,转移了话题。
“三十多,还不生孩子,可把我急死了。”陈婆叹了口气,“哎!亦天今年也要三十了,你们啊……”
有些话题躲也躲不过。韩念竟有几分庆幸自己在j市没有什么亲戚,不用在过年时被严刑拷打。
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爷爷奶奶和外婆外公的印象,小时候他们就很少来看她,韩念将这点归因于老年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后来他们6续离世,韩念也没有太多的悲痛。
韩念的母亲是独女,j市人,远嫁到了西南。她从小是掌上明珠,婚后与丈夫琴瑟和鸣,十指不沾阳春水,活得优雅极了。就连最后的离世都那么与众不同——抑郁症自杀离世。
她在韩念二十岁那年吃了安眠药静静入睡,甚至都没等自己容颜苍老,至死都优雅美丽。
韩念至今都不知道,母亲为何抑郁。
韩念父亲的亲戚大多在云南,父亲升迁到了j市后就来往不多,加上后来出了事就更没什么亲戚会来找她了。
因为从不曾热络,韩念倒没有世态炎凉的感觉,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所以陈婆算是她身边唯一熟悉的老人,也只有陈婆给予过她慈祥的感觉。
她伸手抱住陈婆,窝在老人家的怀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安宁。有长辈可以依靠的感觉是幸福的,哪怕他们已然苍老,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可他们的存在却让你有依托和勇气,无畏前行。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你不得不成长,不得不支撑起一切。再不会有人说你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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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慢炖的鸡汤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所有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了,唯独唐亦天没什么反应。因为韩念端汤进房间时,他已经睡着了。
她把汤搁下,坐到了床边。他没有换衣服,衣衫整齐的就睡着了,领带结紧扣,光是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她以为他已然睡熟,伸手就去解,动作大了几分,拉扯中他忽地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啊……”韩念当即叫出声来,却见他并未醒来,而像是在做梦。
他的眉心皱成了川字,似乎做的并非美梦。她疼得直抽气,挣扎着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越攥越紧,看着他因为使劲而发白的骨节,韩念真有些怕他把自己的骨头捏碎了。
“唐亦天……”她叫了他一声。
他却使劲一拽,她整个人面门朝下一栽,鼻头撞上他硬实的胸膛,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韩复周……”他低沉而阴郁说,“我会让你偿命的!”
每一个字都包裹着鲜血淋漓的恨意,深深地刻在骨头上。然后他的手慢慢松开,韩念抽回已经青紫一片的手,火辣的皮肤包裹着彻入骨髓的冷,痛感在一瞬间消失,一切感官都麻木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本就猜到他不会罢休,她也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她还是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眼泪几欲流出,她咬着牙把它逼回去,逼着自己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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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冰凉舒适的感觉把唐亦天从噩梦中拽了出来,他迷糊地睁眼一看,是韩念在他的额头上贴了张退烧贴。
“你比我还严重,都三十九度了!”她嗔怪了一声,“看来也不光是我传染了你,还有你自己的原因。”
他撑着坐起来,韩念塞了个枕头让他靠着。他已经有半年多没生过病了,倒真没想过会在她面前生病。转念一想,他都不曾想过她会回来,怎么会想到在她面前生病呢。
也许从重逢的那一个时刻起,就有太多的想不到。
韩念把鸡汤热一次,端了过来。“没放盐哦。”她说着轻吹了两口,递了过去。
喝鸡汤不喜欢放盐是唐亦天的习惯,他坐在那里,鼻腔塞住了一点气味也闻不到,但是仍能感觉到那碗热汤的味道,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挑了下巴仰脸看她。
韩念笑了笑,侧身坐在床边,净白的瓷勺轻搅了几下,舀起一勺黄澄澄的热汤,送到他的嘴边,唐亦天张口慢慢喝了下去。
微烫的热汤下肚,从喉咙到胃都被熨帖得舒服极了。他一口气喝完了一碗,额角布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赶紧睡下去焐焐……”韩念扶他躺下,小心地掖好被子。他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拽到自己的额头上贴着,那里又烫又暖。
他极浅地笑了一下,“你也焐焐。”目光放柔,笑容里竟然几分往昔的神韵。韩念想,他是真的病得不轻了。
唐亦天闭上了双眼,眉心似乎还留有方才紧皱时的印记,但丝毫不影响他此刻宁静的睡颜。他的眉目长得好看极了,眉浓而不粗,一笔勾勒而出,鼻梁的线条深刻而硬朗,就连闭着眼都让人觉得有些不怒而威。
当然那些人里是不会包括韩念的。
她两脚一提就坐上了床,把没穿袜子光溜溜的双脚伸进又暖又软的被褥里。唐亦天伸手一捞,就握住了冰凉的小脚,他的掌心有些薄薄的老茧,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脚底,又麻又痒。
韩念又往里钻了几分,和他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地对着睡下。他把她的脚放在腹部,那里最暖和。轻踩了几下他结实的腹肌,韩念觉得脚感很不错,动了动身子选择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紧紧地贴着他,足尖的暖意像星火蔓延到了全身。
她轻喃了一句,“亦天,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多好,你说对吗……”
她说完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唐亦天坐起身来,却发现她已然睡熟。
长发垂散,和衣而眠。他抬头把她的长发别到耳后。然后替她脱开外衣,把她抱起放到自己的怀中。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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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韩念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他的怀里,他的手相当安分地搭在她的腰上,掌心的温暖熨帖得舒服极了。
韩念没回头,但感觉到他的呼吸变了,似乎也醒了。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其实这种沉默对他们俩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状态。在他们最后的那一年里,几乎从未有一天享受过这样的宁静。
无止境的争吵、哭泣、打闹,最后的绝食、囚禁、逃离……
每一天都活得筋疲力尽,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都消磨殆尽,剩下伤害和折磨。
也许人与人在一起,可以这般宁静祥和才是最好的状态,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日子,只是一期一会……
那时候他和自己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品茶,如今想来那时候她不懂的这句话竟如此凌厉地道破了世间的一切。
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苍凉又寂寞。
唐亦天一病就是好几天,转眼距离除夕只剩一周了。唐家虽然人不多,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到的。尤其是陈婆和一干做事的人都会在年前休假,所以要提前大扫除和准备。
这一周的天气特别好,天气预报说整个春节假期都会是艳阳高照。
午后时分,陈婆给所有房门贴上红底金字的“福”,原本暗沉的房子瞬间就有了过年的喜庆,只是两者风格有那么点小小的违和。
韩念想了想,这还真像她和唐亦天的现在,违和归违和,别扭归别扭,可依旧贴在一起。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却很喜欢热闹。喜欢和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开心地谈天、吃东西、看电视剧,怎么样都好。所以她很喜欢过年。
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时候,连陈婆也离开了。据说往年她没少拉着唐亦天去她家过年,可他始终一个人过年。
韩念拍着胸脯和陈婆保证,以自己现在的厨艺,做两人份的年夜饭妥妥的无压力。唐亦天当时正好下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不经意地就上扬了几分。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念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
唐亦天默默吃饭,没有褒奖也没有批判。
吃完以后他突然说,“明天我要去公司。晚上不回来吃饭。”
韩念抬头,眉梢一扬,好似有几分吃惊于他对自己说这样夫妻间才会说的话,尽管他们确实是夫妻。
他搁下筷子,整齐地放在碗边。然后抬眼看着她,目光柔若暖阳。“你可以做辣的菜自己吃。”
韩念一怔,尔后笑了。“唐亦天,你还是别对我这么温柔了。”
“你当初就是这么温柔地把我送进了地狱。”她的笑容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有点害怕了。”
唐亦天勾起嘴角淡然地说,“你心虚?”
韩念摇摇头,“我不习惯你伪装。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了解他,那个曾经的他。
唐亦天的爱与恨都浓烈明快,他们一度是那样的相似,所以他此刻的温柔,不是掩饰,就是在压抑。掩饰对她的恨,亦或压抑对她的爱。
她单手托腮就那么明媚地看着他笑。唐亦天收敛了嘴角的冷笑,“我也一样。”
韩念爽朗地大笑了起来,“那什么时候我们坦诚布公一下?”
他没回答,转身上了楼。
韩念耸了耸肩,亏她还想坦白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