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竹杖没鞋
常言道,朝霞不出门。
披云岭上,一场大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地上泥水、血水混作一团,尸体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的发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唔……呕……”
许青梧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打扫战场的熊大注意到许青梧的异样,走近瞧了瞧,忍不住打趣道:“粮食多珍贵,你居然舍得吐了。”
许青梧蹲在地上,见熊大身上的伤口都已包裹严实,这才放心不少,于是一拱手强笑道:“初来贵宝地,还没怎么适应,让英雄见笑了!”
熊大蹲下去顺了顺他的后背,笑道:“说话一套一套的。行啦,雨这么大,你赶紧先回吧,我打扫完战场就来,等下给你带好东西回去。”
许青梧借着雨水抹了把脸,没好气道:“能有什么好东西,一群穷鬼罢了。”说着摆摆手自行上山去了,他确实不敢再多待了,他这小体格本就虚弱,万一再生病了,这年头可没退烧药、青霉素啥的。
熊大神秘一笑,说道:“等会给你带回去就知道了。”
许青梧也不转身答话,随意摆了摆手,给熊大留下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背影。
不久,烟雨朦胧中,披云岭上传来了一段奇怪的号子: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山头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没有手机的第二天,想它,想它,发疯一样想它!”
泥泞的山路上。
许青梧神情低落,几个趔趄过后,脚上那双草鞋彻底坏掉,索性一抬脚将它踢了出去,伸手在道旁折来一根树枝拄在手中,再次艰难前行。耳边雨滴击打着树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雨水早打湿了身上那几缕布条,狼狈前行中,唯一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唯有稀泥穿过脚趾时的那种新奇快感。
“你大爷的!”
许青梧仰头骂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纵声大笑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咦,老子没鞋啊,哈哈哈。”
神经兮兮的许青梧回到住处时更加崩溃。
昨晚童天宇破屋而出,此时屋顶的窟窿放进来不少雨水,屋里已如水池般,让人难以下脚。
他站在门口将童天宇的家人都亲切地问候了一遍,最终还是进了屋,翻找之下抢救了一只鼎锅出来,在狭窄的屋檐下搭起个简易的架子,开始起火烧热水。
火堆前,潮湿的柴火青烟四起,许青梧很光棍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虽然这东西不堪其用,但目前没得选,还是要烤干之后再穿上。
“呦!小雀儿出来放风啦。”
许青梧不用看就知道是熊大回来了,除了他,这寨子里没谁会这样调侃他。
“给你的!”熊大伸手递给许青梧一件衣服。
许青梧没接,尽管他知道这是哪来的衣服,但还是忍不住仰头问道:“扒下来的?”
熊大光着膀子凑在火堆前,将衣服搭在膝盖上烘烤,回答道:“我洗过,很干净的,而且还没破。这可是好东西。”说着又从腰后翻出一双布鞋,将它放在许青梧脚边比划了一下,忍不住叹道:“不愧是劫道的,布鞋都有。大小差不多,一会干了,你就穿上。”说完又将布鞋放在了火堆边。
许青梧程默不语,深吸一口气,靠在了木墙上。
这关,他有些难过。
可不穿,他就得挨冻啊!
熊大瞧了他一眼,同样向后靠去,匀匀地喘了口气,愣愣地望着屋檐落下的雨帘出神。
大雨中,白楚牵着匹枣红大马,肩扛长矛返回了寨子,雨点砸在细长的矛尖上,如同一簇簇绽放开来的花朵,那些残留在矛头缝隙里的丝丝血迹,似是这些花儿遗落的艳红花蕊。
这一天,黑风寨五百余人,逃回山寨的不足二百人,黑风寨三位寨主已去其二,可谓是元气大伤。
这一天,披云岭一战成名!屋檐下,鼎锅不断翻滚出白色雾气,许青梧正拿着煮过的布条,给熊大重新处理伤口。
一人撑着伞跑过来说道:“寨主请许青梧过去说话。”
熊大接过滚烫的布条,说道:“你放心去吧,这点小伤不碍事,一会大夫还要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青梧站起身正准备离去,忽然发现伞下那人眼神有些奇怪,他愣了几息,赶紧用双手捂住要害,顺势蹲了下去,脸颊烫的要命,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缓解尴尬。
最终,在熊大那肆无忌惮的笑声中,许青梧穿着熊大带回来的衣服,光脚撑伞离去。
至于那双布鞋,他舍不得让其趟过泥水。
木屋中。
白楚给许青梧倒了杯热茶,沉默片刻后,平静地开口道:“多谢。”
许青梧抿了口茶水,心里正奇怪这茶为什么苦的要命,恍惚间听见白楚跟他道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白楚见他出囧,也不再提,洒然一笑,问他:“这茶可还喝的惯?”
许青梧昧着良心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茶很不错,我很喜欢。”
白楚咂摸着这句话,点头笑道:“说来也算不得茶,只是一种草药而已,泡水喝能提神醒脑。嗯,倒是你这话很在理。”略一沉吟,白楚又道:“其实,我叫你来,主要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先生抬爱了。”
“呵呵,青梧不必自谦。”
客套过后,白楚双手捧着粗陋的茶杯,看向门外的雨幕,说道:“黑风寨元气大伤,我虽然受伤,但尽全力仍有把握彻底灭了黑风寨,扫除这一祸害。但是……”
白楚叹息一声,将目光落在许青梧身上,接着说道:“寨中今日也有死伤,若再去打黑风寨,绝境之中对方反抗必然强烈,会死很多人。可不趁机灭了黑风寨,若那位二当家日后来复仇,又是件麻烦事。”
许青梧转着茶杯,沉默不语。
他知道白楚叫他来的真正原因,不外是白楚想斩草除根,可自己心里又不想让寨中人丧命太多,只得再求助于许青梧。
白楚自己都没发觉,许青梧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知不觉间已变得如此重要。
不过白楚显然错了,许青梧这个见了尸体都会反胃呕吐的人,又怎么狠得下心赶尽杀绝呢,先前用火药是迫不得已,如今困局已解开,他自然没必要再参和这事,只是这话肯定不能直说。
屋外雨势减小,屋顶汇聚在一起的雨水仍旧在落下,或砸进泥里起个小坑,或坠入水洼中泛起圈圈涟漪。
少倾,许青梧轻声呢喃了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哦?”
许青梧抬头笑道:“我知先生心慈,既然如此,不若就放过那黑风寨又有何不可?”
白楚有些意外。
“黑风寨可是与清风寨等有宿怨?”
白楚缓缓点头,不知许青梧为何忽然这样问。
许青梧道:“咱们坐山观虎斗岂不好?今日一战,我们已打出名声了,若真灭了黑风寨,谁敢保证清风寨与白水滩不会对我们过多关注?”
白楚喝了口茶,立即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爽朗笑道:“却是我想的浅了。来来来,喝茶。”
两人举杯同饮,又说起了早上那场大战,期间白楚不断夸赞许青梧机智过人等等,许青梧则一心只想着拜师的事,数次想开口,又怕被对方直接拒绝死,面子倒是其次,主要被拒绝死了,他日再想开口就难了,还是得先谋划铺垫一番,找个白楚不答应但也拒绝不了的时机才好。
待许青梧从白楚那出来,天空已放晴,凉风徐徐而过,他裹紧了宽大的衣衫,缩着脖子咕哝道:“嘶,秋天来喽,真他娘是天凉好个秋哇!”
黑风寨的事情暂告一段落,但许青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天他选择放黑风寨一马,在未来,黑风寨的那位二当家,竟然使他一夜之间彻底成熟了起来。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