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高冷妙玉
独孤策在看着妙玉的同时,妙玉也在打量着独孤策,独孤策身材高大,即便站在阶下,依旧比妙玉高出了半个头,可偏偏妙玉的神态,却似俯视着独孤策一般。
“也是个俗人!”
独孤策一怔,怎的都没想到竟会得了妙玉这么一句评,不过思及妙玉的性情,便释然了,倒也不觉得恼。
可黛玉,惜春却同时变了脸色,独孤策是她们的心上之人,哪里容得外人用一个“俗”字来评。
“这是哪里来的话,世人皆知策表哥是大唐俊杰,如何到了你的眼里,倒成了俗人!?”
黛玉往日里与妙玉私下颇多来往,时常在一处品茶论诗,相互引为知己,可今日普一和独孤策见着,就抛出一个“俗”字,黛玉当即便恼了。
妙玉久在大观园中,自然知道黛玉,惜春同独孤策的关系,平素虽说与黛玉,惜春交好,可此时听着黛玉反驳自己,当即便冷笑道:“说什么大唐英杰,还不是满脑子功名利禄,仕途经济,我说一个‘俗’已然是客气了,我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容不下这等俗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独孤策还真没想到,来这栊翠庵,遇到的会是这样的境遇。
只是妙玉所说的“佛门清净地”,当真就清净了?独孤策分明看见,禅房之内,贾宝玉正探头探脑的朝着外面张望,心中不禁暗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妙玉师傅清修了!告辞!”
既然人家主人都不欢迎,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是无趣,更何况,这富贵所在的禅堂庙宇,便是那至高至大,被无数信徒所尊崇的佛家又当真能得几分清净。
在独孤策看来,妙玉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身不由己,遁入空门,想要得一难得的清净,可最终却事与愿违,本该是最清净的所在,却偏偏是最不清净的。
纵观红楼全书,佛道气息浓郁,姑且不论这里和尚道人为诸多情节起了怎样的穿针引线的作用,单看几位人物的结局,大脸宝最终出家,柳湘莲顿悟入空门,芳官当了姑子,自小就与妙玉交好的惜春早就“勘破三春景不长”,最终也“觅那清淡天和”,寻找极乐世界的长生果去了。
这佛门真的那么清静,能忘却人世间的烦忧,从此再无牵挂了吗?
见着妙玉,独孤策不由得突然想起《笑傲江湖》里少女怀春的小尼姑仪琳,断不了的尘缘,最终又与尘世无缘,这恐怕也是妙玉的绝妙写照吧,只是,小尼姑仪琳最终还成了恒山一代掌门,虽然情缘终了,但也算事业有成。
可妙玉呢,有人说她高洁,可是在独孤策看来,她是过高,过洁了,如此孤高,洁癖,目无下尘,青灯黄卷,狐独终老也应该是命该如此,只是“可怜金玉质,终遭污泥陷”,最该冰清玉洁又有“佛法”罩着的空门妙龄女子,却没有躲过被强人掳去的悲剧,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在她的心底也曾有违佛门中的清规戒律,而受到的惩罚吗?谁知道她也曾经情愫暗生,也曾经有过无法表白的凡心,只是那一切的一切,掩藏在她的一袭青衣之下,掩藏在她的怪僻洁癖之下,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表白。
独孤策知道,妙玉逐客,并非是因为怕他这个“俗”人,玷污了佛门清净地,真实的原因,不过是在为大脸宝出头罢了。
后世的众多红学家都猜测,妙玉对大脸宝有情,这一点从喝梯己茶上就能看得出,妙玉给宝钗黛玉上好的茶杯,都有不凡的来历,独独给大脸宝用的是自己平日里使的。
只可惜,妙玉对宝玉,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暧昧和暗恋的阶段,是一份永远不会表白的朦胧的情愫,而这一点,宝玉与她是有着一点灵犀的,宝玉敬重她,明白她,欣赏她,但对她,是没有,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至于李纨讨厌妙玉的为人,这没什么不可解,一个封建礼教枷锁牢牢掌控的寡妇,自然和这清静无为孤高自许的妙龄女尼格格不入,不过另类的人宝玉喜欢,女儿家宝玉都喜欢,自然她也就打发宝玉去乞一枝只有栊翠庵才有的漂亮红梅,其实宝玉与她交好,也本来就是人所共知的。
怡红群芳开夜宴,槛外人妙玉贺寿卡片一笺情深,只是这唯一的看似淡然的情愫,仅仅靠的是一张纸片来传递,这样的举动,寻常友人的一个贺卡,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似乎也代表不了什么,只是相当于一句生日快乐而已。
但在妙玉,这已是她能表达的最深情的眷恋了,狂欢的怡红院,静寂的栊翠庵,院内妙语联珠,欢声笑语,庵内青灯黄卷,木鱼声声。
妙玉想必也该知道,那个热闹的世界不属于她,那份情不属于她,她不该有这样的向往,不该有任何的凡心,她自视甚高,不亚于黛玉,她冷眼看世界宠辱不惊,在大观园,在贾府,她只是一个外来的女子,和他们任何人不沾亲带故,在社会身份上,她是一个从小带发修行的女尼,她是槛外人,她是所有人的外人,她更有一份遗世独立的脱俗的气质,如果说孤独,没有任何一个比她品得透,黛玉寄人篱下,可她有宝玉的爱,有姐妹的爱,有紫娟的陪伴。
而她父母双亡,让她名正言顺寄托自己的只有庵堂,只有佛法的慈悲,对宝玉那份缥缈的情怀是靠不住的,最多是梦想中精神的一点慰藉,她要的也只能这么多了,而就这一点点情愫,还要她与自己的内心,与她潜心向佛的初衷交战,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内燃着或燃过怎样的一团火,她淡然外表下,也曾有过深切的渴望,虽然明明知道,那一切永远不会属于她。
当然,也有人怀疑妙玉真的对大脸宝有过朦胧的爱意。
只是,在独孤策看来,其实根本不用质疑妙玉是否爱着大脸宝,因为这是事实无疑。
妙玉的名字中带个“玉”字,众所周知,这是曹公刻意为之,通篇红楼梦中,名中带“玉”的只有四人,宝玉、黛玉、妙玉和蒋玉菡。
这三个人都与诸艳之冠的大脸宝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黛玉与宝玉是仙缘,而妙玉与宝玉是佛缘。
或许这个“玉”字在曹公眼里有着非常的寓意,黛玉对宝玉是痴恋,宝钗是冷恋,那么妙玉呢?
她是怎样爱着宝玉,又是怎样透露她的女儿情怀的呢?
独孤策前世看《后楼》,印象最深的是宝玉的踏雪寻梅,试想,妙玉深深锁住庵门,孤单单地修剪老梅树,一个人欣赏灿若红霞的梅花,心里也会泛起阵阵落寞的酸楚吧。
世上又有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得意之作,能够获取他人的赞美,即使不愿分享,也是愿意去炫耀一番的吧。
妙玉没有这么俗气,可也希望着能够有一个知己陪伴她,在这纯净世界,彼此的心灵开出晶莹的花。
也许那些探出墙头、吐露芳华的红梅正是她孤寂的心,热烈地呼唤着一个挚友,以这样独特而又令人心酸的方式绽放她青春的光华。
所以,在山门被一只温暖的手叩响时,妙玉的心是否也被扣醒,以前所未有的激情在跳动?
确实,在偌大的世界,只有宝玉能够打开她深掩的门,得到她的世界里最美的一枝红梅花。
因为在妙玉打开心门的一瞬,她的目光触到了他多情的眸子,她就已经抛却一切,认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的一生挚爱。
她的爱不同于黛玉的痴,也不是表面上如宝钗似的冷,而是如同雪地里的红梅,炽热浓烈!可是妙玉又是何等的悲情,红梅再艳丽,也是绽放在冷峻的冰雪中,终将会被北风摧残。可是无论如何,妙玉赠梅都是红楼梦中少有的温情一瞬,于此妙玉实现她情感的升华,或许手中残留的余香足以芬芳妙卿的人生之路。
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独孤策不知道妙玉是带着怎样的表情书写下这一句话,然而一张粉红色的花笺已将她的情愫吐露无疑。
红是热烈的颜色,在红楼梦中带有重要的象征,而妙玉是个出家人,本应该清净无为,整体的色彩应是淡雅素净的,一张粉笺子,岂不怪哉!
后世的红学家也因此给妙玉冠上“六根不净”之名,人们也大可以抓住这一点嘲笑她的不彻底的修行,可是独孤策觉得,妙玉应该是值得悲悯的。
她并没有选择自己的道路,这一切都是被动的,而这个让李纨厌恶的“妙玉”的名号,也只是她的法号,并不是她的名字,那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情感?
如果曹公真的是贾宝玉,他的家里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他在怀想她的时候,应该倾注的是更多的同情和心疼,而不是责怪她修行不彻底。
在一些卫道士谩骂妙玉的时候,试着想想,人们自己又几时纯净过?所以妙玉送花笺也是一个很动人的片段。
槛外人终究是槛外人,跨不过去槛,槛内人也永远只能在墙外看风景。
由此看来,妙玉当真比大观园中的任何一个女子更加可怜,她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就无法象其她的花季少女一样的生活,可是,孤高的寂寞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她却宁可摆出一副“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的姿态,那是她存在的方式,那是她本来就凡心不了的曲折表露,那也是她不甘心埋没的自我,佛门与世无争,她不争,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活她自己,她也渴望有知己,甚至,也希望有人眷顾,但是她的修养,心性,身份只能让她把一切隐匿,她的起点那么高,她的品位是那么不俗,她的才华不亚于大观园中妙龄的女孩子们,她需要佛光的佑护,因为没有别的什么能够保护她,可是她对外面的世界也依然心生羡慕,她终于熬不住了从暗夜里出来,联了湘黛二人的诗,还请他们吃茶。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个中心意,力透纸背,被湘黛二人赞为诗仙,而贬低自己二人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而她出来的本意,似乎只是止住二人过于悲切的词句,毕竟有着佛门女弟子悲悯的情怀,终究比常人更能领悟佛法的精髓,非比寻常。
不要大喜,也不要大悲,她在无形之中把自己胸中的一切,悄悄地化解。
十二钗里,妙玉其实着墨不多,但绝对是迥异于任何一个女子中的奇女子,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或者相类于她,惜春有佛缘,冷眼看世界,所以与她有些交情,但比不上她的绝世独立的大气,悲天悯人的洞明,更没有她其实情动于衷的心怀,她的孤高,甚至黛玉都不能及,她的品位才华也不让钗黛湘一类人,气质更是绝尘脱俗,仿佛化外尤物。
这个清冷而丰富的性情女子,身世飘零,孤身独居,恪守着空门内的清规戒律,自遣着无人可道的芳情,我见犹怜,高不可攀,令人唏嘘感叹,所以薄命司十二金钗女子有她一号,虽然,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
栊翠庵的那若干红梅,又何尝不是她内心的写照,芳心暗许有谁知,红梅傲雪述心怀,这红梅,也当真只有宝玉一人乞得。
无情动人的宝钗蘅芜院藤萝散盖的简洁单调,多少有着宝钗心怀的理性与刻意,而妙玉的庵堂是如此的写实,那本该是她一辈子的家,那是少女的心事,也是宿命的悲哀,只是大观园终于散了,她被强人掳走了,欲洁何曾洁。
本来已人共叹之,青灯古殿人将老,却不料更大的不幸降临,风尘肮脏违心愿,无瑕白玉遭泥陷,她就那么一点尘缘的眷恋,精神的安慰,也给现实击个粉碎,身心俱残,据说她最后流落在瓜洲古渡头,这样的一副风尘画面,又怎应属于这个别人喝了一口茶,于是连茶杯都不要了的清高洁癖的女子?
这便是妙玉,自成一体,孤高寂寞地活,小心翼翼地念,在人生的压抑中,寻找着自身的解脱,在落寞的情怀里,任岁月蹉跎,直到,迎接宿命的结局。
妙玉的悲剧,不亚于黛玉的结局,其实让独孤策心里疼惜的,正是她性情女子的闪光处,李纨不喜欢她,或许正是因为在她们的那个时代里,她们应该是同一类人,一个出家,一个守寡,内心情感如槁木死灰,才是正途,而显见,妙玉绝然不是李纨那样的女子。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美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妙玉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飘渺,那么捉摸不定,更不是高士,不是隐者,她只是一个没有看破红尘,而在尘世间苦苦挣扎的薄命之人,她令人扼腕的大悲剧结局,或许真的是她自己造成的,抑或是这个时代造成的。
她是礼教的受害者,被教条束缚了情感,被世人排挤以致扭曲了灵魂。让独孤策感到为她悲哀的是,自始至终,她活得一点儿也不潇洒。
所以在几年后的中秋之夜,月下池边,秋湍枫叶,鹤影诗魂,更残焰昏,她的诗融不进“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意境之中。
这预示着,在这个家族败落之时,黛玉和湘云可以作花与鹤,保持着自己生命的孤高、洁净和美丽,而妙玉只能终陷淖泥中。
大观园中的女孩儿,每一个都值得千般怜惜,所以,纵然妙玉当着许多人的面,将他逐了出来,独孤策却没有半分恼意,倒是惜春和黛玉满心的歉疚。
“表哥!妙玉生性怪僻,表哥不要放在心上才好!”黛玉现在心里也是矛盾,一边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一边是这大观园中难得的挚友。
惜春也跟着自责道:“若不是我说要来这里讨杯茶喝,表哥也不用受这番羞辱!”
独孤策闻言笑道:“哪里就说得上是羞辱,她是个出家人,偏偏又在这花团锦簇的富贵世界里修行,有些怪异,倒也在所难免,你们也无需这般,终归我是不在意的!”
“不愧是徐国公,果然大人有大量!”
三人回过头,见宝钗等人已经追了过来,大脸宝不情不愿的跟着一道,看着独孤策与惜春,黛玉并肩走在一处,那眼神分明就是酸溜溜的。
黛玉道:“你们不在栊翠庵吃好茶,出来追我们作甚!?”
探春上前,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前日说要起个诗社,今日策表哥也到了,正好商议此事!”
方才独孤策便听众女说了,要起个诗社,也不由得想到了,红楼梦中大观园最为精彩的便是这个海棠诗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