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了都不让安生
张贵发,王桂芬。
胡娇娇,张奔奔。
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他们,一幕幕如电影片段在心头掠过,这样最好,可以时时提醒我,我是张贵发家的大儿子。而这一世的身份,于我来说也只是一张皮而已,哪怕贵为亲王。
抱歉,我在撒谎!
我于李敬妃还是有些情义的,且不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重点在于身为人子而感受到的那份毫无保留的母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她弥留之际,为子谋划保全性命之策,安身立命之本,我不是一个生而无知的灵魂,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坦然接受李敬妃留下的一切。
由此我对有关李敬妃的消息极为上心。
她去世的第三日,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人给了她一份体面。
追封皇贵妃,谥恭顺荣庄端靖。
慈宁宫里的宫人对李敬妃能得到这份殊荣很意外,便连老太后对此事也皱起了眉头,带着怀疑的目光凝望乾清宫。我是无所谓的,都半个月了,我也没收到胡娇娇烧来的一分钱,可见身后事于李敬妃而言什么都不是。
话说,胡娇娇你不会啥都没给我烧吧?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流言四起,纷纷猜测皇帝要将李皇贵妃葬在哪里?我那个奶婆子本就是庄子里的妇人,身宽体胖,目不识丁,奶多质高,第一乐事就是与人八卦,偏宫中巴结她们的人奇多。每每在我吃饱喝足之后,总会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凑在一起,低声而热烈的讨论着宫中的牛黄狗宝。
宫女A鬼头鬼脑张望了一下,拍了拍胸脯小声说,“你们听说了么,皇爷爷要将李娘娘葬在寿宫呢?啧啧,这份尊荣,便是死也值了!”
宫女B瘪了瘪嘴,“是啊是啊,咸福宫十几个老人都被杖毙了,说是为李娘娘殉葬呢,要不你也去了算了!”
“你浑说什么!”
宫女A一脸戚戚然,“此事同李娘娘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有人怕做下的腌臜事败露。
唉,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有今日没明日,说不准哪天一顿乱棍就没了,谁又比谁好呢?阿弥陀佛,只盼着皇爷爷开天恩,放一批人出宫才好,也算是为李娘娘积福了。”
宫女B:“出宫又能干什么呢,我老子娘早没了,我那哥哥不把我吃干抹净再送进窑子才怪!就在宫里熬着吧,哪天活累了就去同太液池里的鱼儿作伴。”
宫女C:“妹妹舍得你那对头菜户?我可听说你们腻乎的紧呢!”
宫女B:“哪里敢同姐姐比,镜面三五日一磨,看你一脸滋润的。”
宫女A:“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当着梁娘子的面,什么荤话也敢说。”
我的乳母梁妈妈,圆圆的大脸盘上总挂着两个梨涡,见人在笑,不见人也在笑,天生的一张笑脸,她憨直的摇了摇手中的帕子。
“不妨事不妨事,姐姐是过来人,有什么没见过的。要说这宫里啊,什么都好,就是缺爷儿们,妹子们如花儿一般的水灵,真真是可惜了的。”
宫女A话里带着酸味儿,“梁娘子好福气,女儿生的白嫩,照料七殿下也深得太后老祖宗的意,将来七殿下出阁,还有大好的风光日子等着娘子呢。”
“可不敢想不敢想!”
梁妈妈将帕子摇的飞起,脸上犹带着后怕,“俺就一庄户家里的无知妇人,可经不起宫里的滔天巨浪,那日啊我抱着七殿下从咸福宫里出来,整个人都是软的,心肝都要跳出来!敬妃娘娘何等尊贵样人,说没也就没了,现下俺只想着尽心照料殿下来报答敬妃娘娘的恩情,过年余半载能全须全尾的出宫已是阿弥陀佛了。”
这村妇在撒谎!
她时常于夜深时轻拍着我,自顾自说些异想天开的话。
‘殿下呀,我是你阿娘,将来要孝顺阿娘啊。’
‘你幺姐只大你半个月,为娘也不贪,你给她备六十四抬的嫁妆就好了。’
‘你还有个哥哥,你给他封个什么官啊?’
……
可怜的梁妈妈,心里想想就好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给我洗脑木有用啊。
但我也谈不上讨厌她,谁还没有向上爬的冲动呢,只是若她总是这般像念经一样给我灌输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怕她的幻想就只永远会是幻想。
就在我准备一坨臭臭让她们重回工作岗位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宫女C突然说道,“我听外廷的内官说,皇爷已经发下话来,准葬李娘娘于寿宫右穴,帖子已经发去内阁议了。可你们猜猜是谁给皇爷爷出的点子?”
宫女A:“死丫头,你快说呀!只你在外廷有个相好的,我们怎的去猜!”
宫女C大感满足,压低声音说道,“是翊坤宫!”
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住了,也包括我!
我前世能想到并做出的最大阴谋诡计是将胡娇娇的洗面奶挤爆然后栽赃嫁祸给张奔奔,看着母子鸡飞狗跳而我坐在阳台悠然抽着烟。
叫我这样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从一堆无用信息中抽丝剥茧,来推测一个蛇蝎妇人的作案动机,真的是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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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是为什么呀?”
感谢我贴心的奶婆子,梁妈妈你棒棒哒。
宫女C宛若诸葛附身,旋转着手中的帕子,微微一笑,“好处多着呢,一来可洗清嫌疑,堵住悠悠众口啊。二来么一个死了的皇贵妃可以同皇爷爷同陵,那活着的呢?百年之后是不是理所当然的葬在左穴,甚至同皇爷爷合葬?翊坤宫那位主子真的是厉害,步步都是算计。只可怜了李娘娘,命都没了还要被人拿来做棋子。”
我以两世为人的经验毫不迟疑的鄙视皇帝同郑氏的鬼蜮伎俩,人死了就是死了,合葬也木有用,一堆骨头棒子抱在一起也不会有啥感觉。
毫无疑问,我对万历的恶感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的砸塌他的鼻梁骨!然后扯着他的衣领问一问他,拿一个为你生了两个仔的女人做探路石,你可真是个人!我还会附在他耳边,小声的告诉他,放心走吧,你宏大的陵墓注定只会孤零零一个人,至于你那个心肝肉一般的女人,我会将他丢入美洲的热带雨林。
唉,我什么时候这么恶毒了,我才刚刚出生啊!
数日后,皇帝明旨降下,李敬妃归葬银泉山,并非寿宫右穴!
听宫中只言片语,这是外朝官员一致反对的结果,理由多多,没有先例,有违祖制,破坏帝陵风水......最主要的一条,你皇帝还没死呢,妃子就送进去了,那算怎么回事?
据说皇帝拉着郑氏的手好一顿感怀,追忆李敬妃的种种好处,对不能同陵表示遗憾,而郑氏则低头垂泪,帕子湿了几十条,表示与李敬妃情如姐妹,对死后不能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件事表达了极大的难过与愤慨。由于哭的太勇,几次晕死过去,病情以皇帝最终赏赐郑氏两个庄子而告终。
以上传言是我在一次‘请安会’上听到的,以王皇后为首的皇帝女人话语中充满了浓硫酸的味道,表示也想抱着皇帝哭,只怕招来大耳刮子。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日后祭拜第二任王桂芬不用为难了,那个不是第二任张贵发的男人,不配承受我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