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李春山
洁净的玻璃杯被反复擦拭,服务员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倒映在上面,四季春内一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现在不是咖啡店的高峰时段,店中灯光昏暗,仅开着些暖黄的精准吊灯,悬在有人的座位头顶晃荡。
长轮揉了揉眼睛,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手指在键盘上敲动着,声音清脆。机械轴的清脆程度简直吵得人耳朵痛,但长轮好似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手底下依旧敲得要冒火星。
苏语捻着自己的耳塞思考了一会人生,最终还是不耐烦地问道:“快好了没有?”
“你当这是在吃饭呢,哪有那么快。”长轮腾出另一只手,“上回我把它们防火墙拆了之后它们还长记性了嘿,这次更新迭代,我不得研究研究。”
“你不是说你会吗?”长轮敲完了一行代码解放双手,控诉一样地看着苏语,“结果我忙活到现在呢只是喝着饮料看着?”
“我说我能帮忙,又不是说能帮你入侵论坛的系统。”苏语咬着吸管,“等你真的进去了它们的系统,我才能帮上忙。”
长轮往椅背上一靠,等待的时间里,他甩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登上论坛,首页挂着总排行榜,名次正在不断地上下起伏。
那些没有进入这场特殊主线直播的人都挂在总榜的最后,长轮后面还垫了个D组的人,似乎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加入了直播。
长轮在屏幕上划拉,随便点进去一个直播间,昏暗中跳跃的火光立即闯进视线,几张熟悉的脸顺着镜头的上抬而出现,“运气不错嘛。”
他翻开的这位D组成员的直播间,恰好看见了春晖他们围着火焰相对沉默,直播间并不热闹,零星几人的直播间全是从别的地方涌进来的。
【别说……还真别说。虽然这个场面已经走到了差不多要自相残杀的地步,但这么明显的是不是有点儿……?】
【观望中,之前D组压根不怎么出没,这里怀疑一下会不会是游戏系统安插的NPC】
【话说有没有人是从桑主播的直播间里来的?她拿着灯进甬道之后就黑了,啥也看不见】
长轮随意滑动几下跳转进桑榆的直播间,屏幕瞬间漆黑下来,正如那弹幕所说,桑榆似乎又一次出现了问题,一行行白字弹幕飘过,问号狂风过境。
一千零一夜的论坛直播就这一点不好,直播间除了实时传递,和普通的录制视频没有太大的区别。
“现在是什么情况?”苏语的声音幽幽地在他的耳边响起,长轮抬头一瞧,苏语的眼睛已经贴到了他的手机上,正专注地注视着那漆黑的屏幕。
长轮解答道:“桑榆故事接龙被找问题,第一个去找生路了。”
苏语微微皱起了眉,但不消片刻,她的表情放松下来,长轮察觉到了这一明显的变化,正想问些什么,刚刚开口,电脑便传来“滴——”的一声提示音。
他立即甩下手机,伸手去扣键盘,屏幕闪烁的光亮在虹膜上短暂停留。而依旧不断划过问号弹幕的直播间,在此刻慢慢有了画面。
桑榆拿了提灯,站在甬道前抓阄般选了一条漆黑的道路走进去,身后徐阮略带无语的讲故事声音也渐渐响了起来。
桑榆不确定自己走了多远,甬道幽长,颇有些崎岖不平,她提着灯,唯一的光亮就是手心那一豆烛火。
她感受到的冷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摸向石壁的手并没有摸到任何记号,只有冰冷而粗糙的墙壁。
洞穴深处变得陌生无比,桑榆放慢了呼吸,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冷意遍布的洞穴里回荡着。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她本能感知到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提防。
一千零一夜的残忍从隐晦到展现得鲜血淋漓,它要人们从不择手段借用NPC和踩别人一脚通关游戏,到了毫不掩盖地让玩家自相残杀。
愿望像悬丝一样垂在眼前,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诱惑。
桑榆垂眸看着火光摇曳,思绪在这一瞬间有些过于冗杂。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脚下探到下坡的路径。
她再往深处走,走到呼吸到的每一寸空气都寒冷无比时,桑榆忽然感受到脚踝传来一阵比空气更冰凉的触感。
“……?”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她几乎是立即反应抽脚,但那股寒冷紧紧吸附在脚踝上,任凭她再怎么甩动都无济于事。她伸手去抓,只摸到厚重的衣物。
桑榆皱紧了眉,一只手提紧了提灯,整个人向后退上几步,提灯不断摇晃着,连同那烛火也在玻璃灯罩中像浪中浮舟颤动,将她的影子照得四处漂泊。
忽然,桑榆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从眼前的黑暗中慢慢出现,她略微错愕地出声:
“春晖?你……”
但话音未落,脚踝上突然传来一阵被紧紧捏住的刺痛,随后,她被往前拽去,瞬间失去平衡!
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但她却依旧能清晰地看见春晖那张惨白的,没有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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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觉?
这是桑榆脑袋磕到地面前最后一刻想到的东西。
“喂?喂!说你呢,发什么呆啊?想偷懒?”
男人粗犷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来,由模糊到清晰,再到她耳边炸响。桑榆骤然睁开眼睛,手里传来圆润的触感,她怔怔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根铁锹。
铁锹的头部没在水泥里,头顶灯束照得水泥粉浆闪着细碎的光斑,晃得她那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一阵生疼。
她感知到风从自己身上剧烈刮过,仿佛自己就站在风口——这点桑榆不能肯定,但她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现在她的角色又变了,她正在工地里和水泥。
“耳朵聋了?”包工头的声音粗糙得像砂纸,很不客气,“说话!还是说你和水泥还能站着睡觉?”
桑榆踉跄了一下,被踹的小腿隐隐作痛,好在铁锹支撑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没有和水泥进行亲密接触。
“……奇怪。”她低声自语,手心粗粝的茧磨出一片怪异的触觉,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处在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里,仿佛连着三天三夜加班打工搬水泥,这种疲倦让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并不能给予她太多有效的反馈。
男人的火气一脚伴随着那一脚而减弱,只是他依旧在絮絮叨叨:“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弄到这里来了!看到那边的水泥车了吗?你以为你能像这样在这里拌水泥是什么很容易的差事吗?”
桑榆本着有人和自己对话一定要回应的习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既然有水泥车,为什么还需要我手动搅拌?”声音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这让桑榆一愣。
脑袋遭受了沉重一击,男人恨铁不成钢:“脑子秀逗了?不然除了偶尔帮忙,你还能做啥?”
在涟漪般扩散的疼痛感中,桑榆微微抬头,终于是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身上是一套被水泥粉浆糊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工地服,长靴的处境和工地服没有太大区别。一双手套,磨损严重,破漏处露出掌心厚厚的茧。视野拔高,桑榆发出一个单音节,很粗犷的声线。
实际上现在的情况相当奇怪,因为这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个男性工人的。正是夜晚,而她正在工地——
男人的声音远去,桑榆抬头,看见在灯光映射下漆黑的圆柱轮廓建筑物。
“那是桥墩……这是在修桥?”
“废话!真做梦呢!”
“我在隧道里被拽倒,然后进入了春晖讲的故事里?”桑榆心里慢慢想着,“只要没有选对,进入隧道基本上就意味着死亡,可是……春晖讲的在部分故事里,有什么地方存在危险?”
男人骂骂咧咧,似乎是真的觉得桑榆疯癫了,“妈的,我为什么要管你啊,我自己都还有活要干……妈的!李春山!”
男人思来想去,终于是觉得就这样走了难解郁结,还是猛地一扭头,一把揪住还在观察四周的桑榆的领子,但因为身高不够,并没能把她提起来:
“别犯病了!快点干活!”
桑榆瞧见他表情实在是难看,认真道歉点头:“好的。”
接着,她顺势使力,手中铁锹突破阻力搅和起水泥浆,男人的脸色依旧难看,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匆匆往远处走去。
桑榆搅拌了一会水泥浆,其实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但她的身体过了疲累,所以速度很慢。
现在的她叫李春山。这个名字带给桑榆很微妙的熟悉感,但在她的印象里,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春晖的名字和李春山略微沾边。
此时是夜晚,到处都只有工地强光灯在工作,光线晦涩不明,所有的事物都浸泡在又清晰又模糊的光影中,她看着那桥墩的轮廓,模糊中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平台,为了放置机械和工人,它很空旷,到处堆放着建材。
桥梁的深打桩工作似乎还没有完成,海洋偃旗息鼓,浪卷得不算高,也不算热烈。
桑榆走到平台边缘,顺着海峡边缘向海中望去,灰白色的海中浮动着白色的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海中工作。
“李春山!”
男人的吼声隔着呼啸的风传来,桑榆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应上一声之后,骤然又听见能刺穿耳膜的哭号声。
那哭号嘶哑,但掩盖不了声线本身的稚嫩——那是一股孩子的哭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口蔓延,男人还在呼唤她快点过去帮忙,桑榆迈开步伐,几乎是跑过去的。
她帽檐那盏灯替她照亮了前面的路,也替她照亮了不远处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男人的眼里满是震惊,他拽过桑榆的手臂,在瞬间压低声音,“别装好人!这小鬼力气太大了,我刚刚差点按不住,你把他嘴堵住别让他喊了!”
男人死死拽着孩子的手臂,而那孩子不断哭喊着救命,桑榆的耳朵被吵得嗡嗡响,她抓住孩子另一只手,强硬将他掰过来:“别哭,告诉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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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还在不断向下砸落眼泪,他抽泣着,却是不敢再大喊大叫。桑榆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但放到这具身体里,就冷得过分,逼得孩子泛出本能的惧怕。男人擦了擦汗:“怎么我说半天他还在嚎,你一开口就安静了?”
桑榆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小孩子更害怕这种大人?”
她看向那双眼睛,语气尽可能柔和下来:“发生什么……”
“还废什么话,安静下来了就快点带走!”男人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先带过去!”
桑榆简直一头雾水:“带去哪里?”
他骂人了:“不是,你到底什么毛病啊?真有神经病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犯!你他妈的敢不敢和我说两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知道?”
桑榆很想点头,但考虑到她现在是李春山,犹豫一番,最终沉默不语。男人骂骂咧咧,拽过小孩一条手臂,拽了就走!
那孩子还想要反抗,但男人来了火气抓得太紧,他挣扎不出来,因为桑榆在身边,他也不敢再大喊大叫,只是无助地哭着。
他们离开了那个临时搭建的平台,一直顺着小道走向海峡。
渐渐的,桑榆跟着他们走到了海峡之上,海浪变得清晰,拍打礁石的响动沉闷。分明是万分凉爽的天气,但桑榆却只感受到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这个孩子……
他要这个孩子来这里干什么?尤其是晚上……尤其是这个时间点。
深夜,海峡,施工地。冰冷的机械还在运作,搅动海水发出怪异的声音,光线从水中向上,照得到处一片花白。
“哪呢……”男人紧皱眉毛,在简易围栏内探头看海,似乎要找什么东西,尽管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不大,但桑榆还是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你妈。”男人吐字很不耐烦,桑榆讷讷道:“好吧。”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他妈的到底是真犯病还是给我找事啊?”
桑榆缄默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