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望与希望
1985年,马上20岁的娥子就要高中毕业了,和弟弟正强一起毕业的,想上大学的娥子终于没有去上成,因为弟弟正强也要去上,爸妈说只能供一个,妈妈说男孩子是家里的房梁,弟弟得上大学挑大梁,这样家才不会倒,妈妈说像娥子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应该结婚了,别人家这样大的女孩子都带孩子了,他们当父母的都算好的了,都供她上了高中,要知足。娥子伤心难过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她的老师找了妈妈说希望让她去上大学,妈妈当着老师的面答应了,可是老师走了她又在家里说自己多苦,家里没有钱,家里只能让一个孩子去上学,都是大人了不要那么自私。娥子知道妈妈在指桑骂槐呢!
娥子家早已搬到宽敞的大房子里了,这是公家划的宅基地,爸爸战友们帮助盖得,有院子,院子里爸爸种了很多的菜,还有几棵果树,春天来了,李子花桃花飘溢着香味。
娥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声,她心中凄凉,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出去没有人不说她长得很像妈妈,明明自己就是妈妈的女儿,可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呢?她对着弟弟妹妹都能笑着说话,对着外人都可以笑脸相迎,为什么看见自己就一副很烦的样子呢?爸爸妈妈都是有工作的人,家里哪里有那么穷?她是全班第二名考上高中的,不是因为他们想让她上学,他们是不好意思不让娥子上高中,她岁数大了才毕业也不是自己不上学,是他们把自己送回老家回来还让她带妹妹,人家孩子六七岁就上学了,可娥子都快十岁了才上学啊!
眼泪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娥子不想跟弟弟争,弟弟学习也很好,她也想弟弟去上大学。娥子趴在自己的桌子上,什么都不想干,她在等着爸爸回来,爸爸每天上早班,下午三四点就回来了,她想让爸爸给妈妈说。
七月中旬,正午的阳光分外的刺眼,窗外小院里的丝瓜藤爬上了架子,妈妈去上班了,她和爸爸在一个单位,他们单位是商业单位,很吃香,妈妈是单位的会计,每天也很忙。妈妈出门的时候,正在迷糊的娥子醒了,她躺在床上估算着爸爸回来的时间,脑子里也盘算着该怎么跟爸爸说自己上学的事情,她想了一中午觉得自己应该给爸爸说自己上大学的费用就算自己借他们的,以后自己工作了会还给他们的,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爸爸今天回来得晚,娥子在院子里把晚上要喂得猪草都剁好了,她站在那棵被爸爸修剪过的桃树跟前,枝条上爬满了小桃子,娥子想今年又能结不少的桃子了,李子树上结满了红红的果子,马上就能吃了。正想着就听自家院子门有“吧嗒”开锁声,她扭头看见爸爸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自行车是爸爸的交通工具,爸爸是单位交通旅社的管理员,什么都管,交通旅社有饭馆和旅社两个部门,哪里缺人他就在哪里,每天都是忙碌的。娥子迎着爸爸喊了声:“爸,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爸爸看着院角剁好的猪草,“你都把猪草剁好了?”他把自相车支好,把车上的麻袋卸下来,娥子赶紧过去帮着把装了一袋子菜叶子的麻袋挪到墙角,那是爸爸在交通旅社的菜地里捡回来的。交通旅社的菜地是爸爸起早摸黑开垦出来的,他为了给旅社饭馆节约开支,在旅社后面的一块盐碱荒地上种植蔬菜,那块荒地被爸爸整理的有模有样,有时候娥子和弟妹们也会去帮他翻地种菜。妈妈经常骂爸爸出力没好处,家里没吃一根菜,就是捡回来一下菜叶子喂猪还被单位一些人揪着不放,说爸爸占公家便宜。不过爸爸还是被评为了先进工作者,还被评为区里州里的劳模。
娥子跟着爸爸进到屋里,她想跟爸爸说自己上学的事,她心中揣摩着该怎么张口。这时大弟弟正强从他和小弟的屋子里出来,小弟弟上学去了,他也是初中生了,马上要放假了,学习也紧张,小妹樱子更不用说早早就跑没影了。
爸爸往厨房走去,正强刚睡醒,眼睛还迷糊着,问着:“爸,你回来了?”爸爸“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你俩在外屋等我,我有话给你俩说。”娥子心中紧张起来,她忐忑不安的坐在外屋那个陈旧的爸爸自制的沙发上,弟弟正强长得人高马大的,体格也健壮,他来到五斗橱跟前倒了一杯凉白开喝起来,姐弟俩都没吱声。
一会儿爸爸甩着湿手从厨房出来,娥子站起来让爸爸坐到沙发上,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正强看姐姐搬了个凳子,也去搬了个凳子坐在屋子正中的方桌旁,两姐弟看着爸爸,忽然娥子心慌起来,爸爸这个样子是要给他们说事情,肯定妈妈已经找过爸爸了,娥子看了一眼高大的弟弟,现在的娥子跟弟弟站在一起显得很单薄,弟弟面无表情的坐在那。
“你俩高中就要毕业了,其实就算已经毕业了,你俩都学习很好,老师说根据你俩的分数可能都能去上大学,至少也能去上个中专。”爸爸端起沙发边娥子给他倒的水,喝了大大的一口,娥子看着爸爸心中莫名的感觉越来越凉,这样的暑天她竟然觉得自己颤抖了,爸爸先开口说上学的事,这是妈妈跟他已经商量好了啊?娥子刚想张口说自己的想法,爸爸又开口了:“你们先别说话,等我说,你俩两个一起毕业,按说我们当父母的应该支持你们,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们都去上学,”娥子看着弟弟一动不动的侧影,他还是面无表情,他肯定知道自己不用着急吧!
爸爸看两个儿女的样子,又说道:“但是,如果给你们砸锅卖铁了,你们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们该怎么办?”他停了好半天又说:“我们生了你们四个,你们四个只有今生才能做姐弟,下辈子是人是猪还是狗都不知道,肯定你们四个再也见不到面,这辈子你们四个只有互相照顾,互相体谅,你们说对不对?正强你说对不对?”弟弟正强身子还是没动,但是嘴里:“嗯”了一声。
爸爸看着娥子说:“娥子,你是老大,我和你妈也心疼你,你学习好,我们也都知道,你想上大学,我们也知道,可是你也应该体谅我和你妈,你妈很辛苦,我们要照顾四个孩子,”娥子听着爸爸这样说,她扭过身体面对着墙,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她都没来得及对爸爸说自己会还他们的钱,她想去上大学,她哽咽抽泣起来,“娥子,你别难过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也不会偏向你们哪个,如果通知书下来,正强没有通知书,娥子有通知书,那就娥子去上,正强再补习一年明年重新考,反正正强岁数也小,要是你俩都有通知书,你俩商量着,要是姐弟情深那就弟弟去,要是没有姐弟情就抓阄,谁抓着谁去,”爸爸停顿了,似乎不好意思张口,可他还是又说道:“娥子,你要是让弟弟去了,嗯,嗯,你也别担心,我和你妈已经帮你找好了前途,有个裁缝班在招生,你妈都给你报名了,你也可以学裁缝,这是社会,有个手艺一辈子也不用求人了。”
娥子忽的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弟弟,他们都商量好了,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流下,她绝望地看着爸爸,那眼神爸爸也不忍直视,他低下头,“你们商量好了,我和正强都考上那就是我要让他,让他去呗,对吧?要是我不让就不是好姐姐,就没有姐弟情,是吧?你们真是,你们真是偏心眼……”娥子说不下去了,哭声哽咽抽泣让她喘不过气,“我,我,我都准备,我都想给你说……我以后工作了会,会还你们钱,呜呜呜,”娥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正强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姐,你别哭了,要不我不去,让你去。”看着姐姐难过,正强似乎也不忍心。
“不是你的事,是他们的事,他们偏心眼。”娥子指着爸爸说道。
这时,妈妈推门进来了,她看着娥子说道:“娥子,你在说什么话,让你还钱,你说说你长这么大是喝风长大的吗?我们养育你,养育恩你还得起吗?还说偏心眼,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娥子瞪着跟妈妈一样的眼睛看着妈妈,她使劲的在眼睛上抹着,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的妈妈,太虚伪了。
娥子看着他们,心中悲凉绝望,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对,她也说不过他们,她站在那,呆愣着,一下就不想求他们了。通知书还没来就这样,爸爸跟妈妈还在说着自己的难处,还在让儿女体谅他们的难处,还在给娥子说当裁缝的好处,娥子不想听了,说到底就是让自己让着弟弟妹妹,如果不让就不是好姐姐,就不是好孩子。
娥子哭红的眼睛涨涨的,她对爸妈说道;“你们也不要在装着为难了,你们都安排好了,那就按你们的办吧,如果我和正强都有通知书那就正强去上,我不是好姐姐,我心里不愿意,你们偏心你们就偏心吧!我一直都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她又哽咽起来,半天抽泣着又说道:“但是,我不会去学裁缝,我不愿意当一个做衣服的人。我不去。”她没有再看爸妈,扭身进了自己的屋子,狠狠摔了门,门上的玻璃“咣当”掉地碎了。
妈妈在外喊着:“看看,我养的什么玩意,都是来讨债的。”
爸爸低声说着:“行了行了,她也心情不好,让她发泄发泄。”“她心情不好我就心情好?都是你惯的。”妈妈还在嘟囔着。
娥子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
八月底了,这天晌午娥子背着个大背篓准备到爸爸旅社的菜地里捡拾菜叶,虽然很多不甘心,她知道自己还是要该干嘛就干嘛。菜地的旁边是一个果园,苹果的香味从果园飘出来,每天她都是机械的听着爸妈的安排,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大学不能去了,她也不关心自己有没有通知书,她想没有也就死心了,最近一个月妈妈总在他面前说学裁缝的好处,她也不接妈妈的话。
“娥子,娥子,你背着背篓去干吗?”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娥子转身看到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娇娇,她也背着背篓,还穿着一条花裙子,蓝色的底子白色的小花瓣,很漂亮的花裙子。
“我去我爸菜地里捡菜叶子回来,我爸说清早上他砍了一些包菜,我去把包菜叶子背回来喂猪喂鸡。”娥子站在那等着娇娇,“你背着背篓去干嘛?”她又问着娇娇。
“我去果园捡苹果,我爸他们果园苹果成熟了,要我们都去捡苹果,捡五背篓可以给我们大半背篓呢,”娇娇急切地说着,“我昨天都捡了一背篓苹果回家,”娥子知道娇娇的爸爸就在爸爸菜园旁边的果园里上班,娥子很羡慕娇娇,她没有妈妈,可是她爸爸很疼他们,他爸爸一个人养三个孩子,还供养娇娇的哥哥去上大学。
“娇娇,你捡那么多苹果怎么办?吃不了那么多吧?”娥子问道。
“哪能吃完?我把好的挑出来爸爸拿出去卖了,有疤点的我就切了晒成苹果干,冬天可以吃,冬天没水果的时候很好吃。”娇娇肤色一直都很黑,这会儿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光亮好看。“娥子,我考上中专了,你呢?我那天去学校拿通知书了,我没看到你的名字。”娇娇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娥子没想埋怨她。
娥子替娇娇高兴,开心地说:“好呀,那你学什么专业?”
“教师,我毕业了可以当老师。”娇娇毫不掩饰她的骄傲。
娥子心中有些失落,娇娇没有娥子学习好,在学校只能算是中上游,娥子可是尖子生。“娇娇,你哥哥还没毕业,你家供养你不难吗?”她问出了心中难以问出的话。
“怎么不难?可我爸说了再难也要供我,这样我们以后才有出息,这不我和弟弟都来捡苹果,我们可以卖不少钱呢!还有我哥哥就要毕业了,哥哥说会帮爸爸供我们。”娇娇声音里都是开心。
娥子心中又多出了心酸,她怕自己落泪,就不再说话,到了菜地她赶紧跟娇娇分手,逃跑的那样。
九月二号,弟弟去上学了,到省城去了,娇娇没有看到娥子的通知书,那是弟弟给她拿回来了。弟弟走之前给了娥子,娥子心中崩裂般的疼痛,她看着通知书,她知道爸妈一定也看到了,一所大专院校财会专业的通知书,虽然不是她喜欢的文学,可是到底是一所正规的大专,她的眼泪还是不听话的默默流下来,她无助的,她选择不了父母、选择不了人生,她跟大学失之交臂,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很久很久她把通知书撕得粉碎,她想就当自己没考上吧!
弟弟走的那天,爸爸妈妈去送他,娥子想那是他们的房梁,他们去吧,跟娥子没有关系,她不想去。
冬天来了,大雪埋了娥子的梦想,整个原野没有娥子的希望,娥子浑浑噩噩的游荡在寂寥的冬天里。
这天是星期天,娥子做好晚饭,妈妈小弟和小妹围在桌子上吃着,娥子端着碗坐在沙发上,“你到底要怎样?天天吊着脸,哪个欠你吗?”妈妈扭过脸看着娥子吼道。“桌子坐不下你吗?”她又吼道。
娥子没吱声来到桌子上,小弟看见妈妈发火赶紧说道:“妈,我作业写完了,”小妹樱子也在一旁说道:“我也写完了。”
妈妈瞪了他们一眼说道:“吃你们的饭。”
“娥子,你说说,你去不去裁缝班,我给你报了名,老师说你随时去,三个月就出师了,你脑子好学的肯定快。”娥子还是没有吱声,她不想接妈妈的话。“你出师了,我和你爸就给你开个店,你就可以挣钱了。”妈妈还在絮叨。
“我不去,谁愿去谁去。”娥子终于回话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给你找的出路吗?”妈妈声音大起来,她就纳闷这个女儿为什么就这么犟。
娥子也不揭穿妈妈的想法,还不是想让娥子赶紧挣钱,说的那么好听,给娥子找的路,娥子站起来搁下碗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妈妈吼着小弟去洗碗吼着妹妹去扫地,平时这些事都是她干了,不让弟妹干。
十一月的一天,在家无聊的娥子去街道,她听同学说街道会有一些招工广告,她就没事到街道转转。今天她看到告示栏上贴着一则告示,告示说州上要修建一个酒厂一个纺织厂,正在招工。娥子一下觉得看到了希望,要是录取了就不用在家呆着了,于是她找到报名点去报了名,她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酒厂职工还是会成为纺织女工,据说都很辛苦,负责招工的是她以前初中时候的化学老师罗老师,他现在不当老师了,听说现在分管工矿企业,他说高中生优先招工。罗老师一边登记名字一边问娥子:“你今年参加高考没?高考分数是多少?”
娥子小声说:“参加了,高考分数过了高考分数线,也被一个大专院校录取了,”娥子说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就要发出哽咽的声音,她忍住了,她看着老师。
老师惊愕的望着娥子,“考上了?为什么没去上大学?”
娥子不敢看老师了,低着头好一会用更小声说道:“我弟弟也考上了,我爸妈让他去了。”娥子似乎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一般。
“哦,”罗老师不再问娥子了,“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师又说像娥子这样学习好的高中生会特别召入,并且他在娥子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五角星,然后语气肯定的告诉娥子来年三月就可以上班。娥子心里很高兴,她被冻得红扑扑的脸更红了,需要离家住到厂子里去,她心里暗暗想不管干什么自己都要努力,上不了大学也要好好的努力做个样子出来,她不想给爸妈讲,她知道他们会阻拦,他们肯定不死心自己学裁缝这件事。
马上要过春节了,天寒地冻,娥子也不想出门,跟她玩的好的几个同学,有两个回了内地,据说老家人帮忙找工作,一个去上大学了,还有一个去学校补习要明年重新考学,她也不想跟他们有来往,心里总觉得自己矮人一等。今天娥子收到一封信,是以前的邻居家儿子成波来的新,他给娥子描述自己在大学的生活,他知道娥子没能去上大学,很替她惋惜。他比娥子大几个月,前年考上了一所税务学校,娥子很羡慕他,他们曾经一起规划自己的未来,娥子初中的时候就知道成波喜欢自己,初三天天晚自习成波都会在学校门口等自己一起回家,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很想和成波一起创建未来。可是今天收到他的信,娥子莫名的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似乎离成波越来越远了。
“谁来的信?”妈妈推门进来问道。
娥子把信放下,说:“同学的,回内地的同学。”她不想给妈妈说。娥子看妈妈手上拿着一块花布,麻色带着蓝色花纹的,她把花布递给娥子,娥子没接。
“拿着,这是我给你买的,挺贵的,我想你还是去学裁缝,我给开班的老师说了,你就自己给自己做一条花裙子,你不是喜欢花裙子吗?我们办公室的那个上海阿姨都说这布料好,这花色洋气。”娥子呆呆的看着妈妈,目光落到那块布料上,娥子从小到大没有穿过裙子,更别说花裙子,自从那年“六.一”儿童节,娥子再也没参加过学校的舞蹈节目,再也没提过要花裙子,她盯着妈妈,妈妈明明知道自己想要花裙子,可是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今天要给她花裙子竟然是想哄骗她去学裁缝?可是娥子长大了呀,早就不想要花裙子了,早就不再羡慕别人穿花裙子了。
“我不要,我也不会去学裁缝,”娥子语气冷漠的说着。
“你怎么那么犟?让你去学裁缝还不是为你好?你看那么多人都去种地了,去了建筑工地,我还求人才给你留着名额的。”妈妈语气也很绝望。“你到底要怎样?你就在家混吗?”妈妈质问着。
娥子不想跟妈妈吵架,她早就不想跟妈妈跟弟妹们去争什么了,她在心里认命了,谁让自己生在这个家里呢?怨天怨地都没用,“我不会永远呆在家里的,等暖和了,我就出去找事做。”娥子慢吞吞的说着。
“你找事做?你能找什么事做?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妈妈尖利的嗓音爆发出来,她把那块花布甩在娥子的床上,转身摔门出去。
一会儿,妹妹樱子探头进来,“姐,你又惹妈妈生气了?”娥子用眼睛翻了妹妹一眼。“姐,这花布很好看,你怎么不做条花裙子?夏天穿起来肯定好看。”妹妹也十二岁了,很爱美,妈基本每年夏天都会给她做一条裙子,有时候是背带裙,有时候是连衣裙,有时候是一条百褶裙,妈妈还总说夏天穿裙子省布料。
“你出去,我没惹谁生气,你想要,回头你去做裙子。”娥子把妹妹撵了出去,她算着等会爸爸肯定也要来一番说教,都来吧!她想起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反正她不要什么花裙子,她也不会去学什么裁缝,她想要的时候不给,她想上大学不让去,那就不要再管她了,不要说什么为她好的话。
过年前半个月,大弟正强回来了,妈妈也不啰嗦娥子了,可能他们也想好好过个年吧!正强回来也不着家,天天出去同学聚会,一直忙到家里宰猪那天,爸爸说以后不养猪了,太辛苦了,夏天太臭邻居也不高兴,等开春我们养鸡,其实娥子的爸爸妈妈很勤劳,总会想着多挣点钱,一说不养猪了小弟弟小妹妹两个就开心起来,娥子想他们又没干多少活,养了那么多年猪还不是自己和正强在帮忙干活,拔草剁草喂猪。
大年三十,爸爸妈妈还是做了一桌平时吃不着舍不得吃的东西,娥子帮着爸爸洗菜切菜,一家人还算和睦,爸爸妈妈也没跟娥子提什么学裁缝之类的糟心话题,娥子想他们或许死心了。年后初十那天大弟正强上学去了,娥子还是没有去送弟弟,她头一天把自己去给果园挑苹果挣得三十块钱给了正强。爸妈还有小弟去送了,妹妹说陪她在家,其实妹妹就是想出去疯。娥子心中其实对谁都不气了,这或许就是书中说的人各有天命,有时候要去争,有时候不必去争,都是安排好的。
过完年一晃眼就来到了三月,娥子一直都在盼着日子过快点,三月一号这天,娥子跑到了街道上,想看看有没有通知,街道的告示栏贴着通知,好长的名字栏,娥子看到有自己的名字,是在酒厂那一栏,这是分到了酒厂了啊!娥子开心极了,告示栏上贴着,看到通知,准备好行李,三月十五号在街道来,到时候有班车来接,娥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三月,西北这个边远小镇还是很冷,依然穿着棉衣棉裤的娥子一点也不显得笨拙,她甚至觉得身体很轻松,她哼着歌小跑着回到了家里,进门后她把家里外间吃饭会客的屋子的炉子捅着火,进到厨房里开始准备中午的午饭,半年多娥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爸爸依然忙他的工作很少在家吃饭,妈妈每天也是忙碌得不得了,中午回来都是急匆匆的,家里不喂猪了也没那么多事情了,爸爸说的喂鸡,小鸡仔还没开始孵化呢!
今天小弟小妹第一天上课,早早回来了,在摆弄他们的书本,娥子把饭端上桌的时候妈妈也回来了,妈妈洗了手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娥子坐下对妈妈说:“妈,我这个月十五号要去州上的酒厂上班了,”
“什么?酒厂?哪个酒厂?你怎么去的?”妈妈惊诧着问道,她是知道酒厂招工这件事,但是她没想过让娥子去。
“去年十一月,我就报名了,有纺织厂和酒厂,都在招工,是我的一个初中老师在负责招工,他说我可以,我今天去看了,有我的名字,在酒厂,”娥子一口气给妈妈说了,妈妈呆呆的看着娥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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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长时间,妈妈才机械的接过娥子递给她的饭碗,她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小弟小妹看着妈妈的样子吓得也不敢说话,也默默的吃着饭,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吃过饭。
吃过饭,娥子站起身一边收碗,一边对妈妈说:“我一定要去酒厂上班,通知上说让准备好行李,酒厂在州上,住宿舍。”
妈妈看着娥子,半天才说:“行,我知道了,等你爸回来给他说下,准备行李等你爸回来再说。”娥子端着碗筷进到厨房里。
爸妈终究没再阻拦,那天爸爸回来后就对娥子说:“我们安排的路你不愿意走,那你就走自己的路吧!”娥子没有接爸爸的话,一旁的妈妈又说:“你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了,反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娥子还是没接话,她就想现在不能得罪他们,免得又阻拦不让去。
爸爸帮她捆扎了行李,很专业的部队捆法,妈妈给她买了很多的卫生纸,娥子每次生理期都会很多。妈妈还去找裁缝把那块麻色花布做了一条筒裙让娥子带上。走的时候娥子没带,她把那条裙子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妈妈或许自己能穿,她不管了。妹妹问她可以睡蛾子的大房间吗?娥子笑了下说:“可以,你随便。”
娥子坐在酒厂来接他们的班车上,今天没人来送她,爸爸一早就去上班了,妈妈说她也很忙请不了假,娥子自己背着行李提着一个爸爸他们回内地老家用的旅行包,她很激动,不在意有没有人送她。行李放在一个敞篷的大卡车上,先拉走了,被录取的一帮人坐在一个装载三十几人的班车上,来接的领导点名后让大家上了大班车。
娥子坐在稍后的位置上,靠着窗户,旁边坐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岁数的姑娘,她抬头看了一下车厢前面,男男女女有岁数大点的,甚至还有看起来像爸爸那样大岁数的男人,大部分是跟她一样的年轻人。
汽车开动了,娥子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奔腾,自己算是幸运的吧!没有上大学还能快速的有了一个工作,不管今后干什么都不用看眼色活着了,她心中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绝不能被辞退了,刚才领导说到了岗位不好好干会被辞退的。
这时坐在旁边的姑娘用胳膊碰了碰娥子,悄声问道:“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娥子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她,“就是你考试还是走后门?”她又用更小的声音问着。
“我没走后门,你说的什么考试我不知道。”娥子也小声的回到。
那姑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娥子,她觉得娥子不诚实。娥子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她想以后要在一起工作了,应该搞好团结,于是她也用胳膊碰了碰沉默的姑娘,那姑娘扭头看着她,她小声给她说:“我真没走后门,也没参加考试,我就是那天去报名,报名的人说我是高中生,优先录用应届高中毕业生,当时登记就说让我来了。”娥子没告诉她录用她的是她的老师,娥子想肯定老师同情她没能去上大学吧!
“啊!你是高中生呀!我就说嘛,我是初中生,毕业三年了,我参加考试的,好多初中生都来考试了,择优录取,我敢说肯定有走后门的,”她扭头看了一圈车厢内有些看起来岁数大的,咬着娥子的耳朵低声说:“那些岁数大的肯定是走后门的。”娥子也悄悄地瞄了一圈,娥子把自己的背挺直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定也会是一个有用的人,她与那姑娘相视一笑。
“我叫廖怀英,怀念英雄,你叫什么?”那姑娘热情的问着。
“我大名叫秦秋,秋天生的,小名叫娥子,嫦娥的娥,但是同学们有时候叫我幺蛾子,也有同学叫我大笨鹅。”娥子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的外号。
廖怀英张嘴大笑起来,忽然她又吓得左右看了一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眼睛还是眯成了一条缝,“嘿嘿,你好逗,嘿嘿,我爸妈喊我英子,也算是小名。”
娥子看着她笑的皱在一起的眼睛,也笑了,“我妹妹也叫樱子,但是是樱花的樱,也爱笑。”
“我前几天才过了21,你呢?”英子看着娥子泛着红晕的脸颊问道。
“我十月才满21,我要比你小半岁了。”娥子愉快的回道。
“我是家里的老三,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老欺负两个弟弟,他们都怕我,你呢?”娥子觉得英子很善谈,她也有问必答。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可不敢欺负弟弟妹妹,我都要让着他们。”娥子忽然觉得英子好幸福,她的爸妈一定很爱她。
“你以后就叫我英子姐吧,反正我也比你大。”乐观的英子碰碰娥子说道。
“英子姐?嘻嘻,好,我以后就喊你英子姐了!”娥子扭脸看着廖怀英那不大的已经笑成弯弯月亮一样的眼睛,她低头把自己的手穿进英子的胳膊肘里,紧紧揽着。
娥子看着窗外,车厢里很冷,窗户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哈气,外面其实就是一片荒野,车厢里开始有了噪杂声,大家开始慢慢熟悉起来,就跟娥子和英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