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魔君是面盲
青晏道君来到低阶灵兽院之时,夙云汐正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大石头上不省人事,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腿上。
“还是那般死脑筋,磨了三十多年也不见长进。”他轻抚着她的发端柔声说道,语气中包含着许多无奈与怜惜。出了这档子事,他先前那股子怒意或醋意之类的心思全都不翼而飞了,余下的便只有无边的关怀与爱意。
夙云汐这孩子,平日看着倒没什么,但底子里却倔地很,死脑筋不会拐弯,一旦认准了什么便死活也拉不回来,从她当年一头栽进对白奕泽的迷恋中便可见一斑。
当年青逸真人陨落,青晏道君赶回来之时夙云汐已然被废去丹田逐出内门,他一翻周旋,最终也只保下了青逸真人的洞府。青逸真人的陨落不能全然责怪夙云汐,但也脱不了干系,而青晏道君素来待青逸真人亲如兄长,因而若说当时的他对她无一丝怨恨是不可能的,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他狠下心来无视夙云汐的理由,之所以将她留在低阶灵兽院中不闻不问,是因为他还有另一翻考量。
重塑丹田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单是破译五灵归一阵的残卷已耗去了他不少时日,更遑论改造?当年他掐之一算,得知夙云汐的机缘在三十年后,便歇了将她接回凌华峰的念头,一门心思钻研如何重塑丹田。至于夙云汐,左右过早接回也无用,倒不如留在低阶灵兽院,一来作为惩罚,二来也磨一磨她那倔性子。
修仙者忌偏执,偏执易生心魔,而心魔向来狡猾,善于隐藏且无孔不入,一旦生成便只能由自身参透看破。夙云汐虽无心魔,但那般的倔性子若不趁修为境界尚低时磨掉,将来若衍生心魔,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影响进阶倒是其次,更怕的是危及性命。
只可惜,磨了三十年,效果仍并不见佳,这孩子眼瞅着变淡然了,一遇事又打回了原形。若非如此,他也不必隐瞒青逸真人陨落的真相,就是怕她又一头栽进复仇当中,被仇恨所困。
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那些人竟然对莫尘下手。
莫尘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事,他又岂能不痛心,不过面上不显罢了。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身边的人,真当他是那传言中以药物催成元婴的废物么?
青晏道君眸色一凝,寒光凛然。
杜远一脚踏入小院,正好看到了他冰冻的眼神,不由一栗。看来有人要倒霉了,不知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竟敢得罪了这位大神。青晏道君名声虽不显赫,但杜远知道,这一位是连掌门也无法掌控的。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笑得憨厚老实:“道君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来接夙师叔?”
“非也。”青晏道君动作不改,拨弄着夙云汐鬓侧的发丝回道,“暂且便让她留在此处吧,与过去一般待她便是。”夙云汐如今对他有所误会,贸然将她带回凌华峰怕是不妥,倒不如叫她在此处冷静几日,待他回来再作打算。莫尘的魂灯虽灭,却残余一丝星火,他心存侥幸,准备亲自到那出事之地探个究竟,兴许能为自己徒儿寻得一线生机,但在此之前,他须得先将夙云汐安置妥当。
杜远微愣,一时想不明白青晏道君此举背后的用意:一个元婴道君为了一个练气后辈深夜到此,定是极为挂念这位后辈,却又不将她接回去,留她在此处受尽非议与折磨,这是为何?
杜远素来识时务,自然不敢多问,只点头应是便退了出去。夙云汐又不是第一日到低阶灵兽院,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待她。保其性命即可,其它则任其独自应付,与那三十年间一样。
夜露微凉,月色算不得清朗,安静的小院中树影婆娑,树影间还夹着一双人影,微风至,树影动,而人不动。
青晏道君伴了夙云汐许久,直到黎明将至。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倾身而下,双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落下浅浅一吻,随之而落下的还有一团微绿的灵光,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他的额中。
“也罢,往后我再尽心些便是,有我从旁引导,想必你将来会少走许多歪路。”
黎明之前,夜色浓重,凉风微拂着树叶,树下之人依旧醉得不省人事,深陷于醉梦中的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正在走的是一条被他人铺好的路,为她拔除了所有的大路障,填平了所有危及生命的陷阱,却又细心地为她留下一些荆棘与坎坷,叫她不至于因太过平顺滑倒摔跤。
“师妹,师妹,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这大半夜的睡在外头,真是的,别把修仙者的身体不当身体啊!”
夙云汐在梦中看到了莫尘,与往昔一般,一见着她便喋喋不休,梦中的她没有说话,只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唉,师妹,你这无端端的哭什么呀,乖,师兄这不是还好好的么?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修炼,总之什么都得好好的,变得更强大,绝不能再让那些杂碎给欺负了去。”
“师妹啊,就算是为了叫师兄安心,你也得好好的。”
……
夙云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天色已经泛白,低阶灵兽院中仍很安静,想是周围的弟子们尚未开始干活。她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彻底清醒过来。
这两日她仿佛陷入了某种虚妄,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害人不浅,又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一般,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天与地,因而她消沉,她借酒浇愁。然而如今却与三十多年前不一样。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丹田尽碎修为低下的夙云汐,她修复了丹田,她重新突破了筑基,只要她努力,她将来还可以结丹,还可以成婴。
君子报仇,十年为晚,她又何必因一时处于下风而失魂落魄,长他人志气?青逸真人陨落前要她好好活着,莫尘也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叫他安心,她又怎能拂了他们的好意,自暴自弃而放任那些害了他们的人逍遥自在?
梦中的莫尘说得对,她必须好好的,变得强大,绝不再让那些杂碎欺负,不能再让她师父与她师兄失望!至于青晏师叔……脑中忽然浮现当日他那清冷漠然的面容,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晦涩黯然,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忘掉那个人。
如今最重要的是修炼,努力提高修为。
想通之后,她即刻便盘膝而坐,准备运转体内的灵力,只是她显然忘了,这小院虽不是人来人往,却也是大门闯开可随意出入的,绝非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唔,一大清早就修炼,道修这么勤奋么?”一道疑惑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夙云汐蓦地一惊,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蹲在大石的另一边,托着下巴看她,妖孽般的面容上端着一抹疑惑与审视,仿佛在努力地确认着什么。
集市上碰到的那个黑斗篷怪人!夙云汐记忆力不差,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人为何会在这里?夙云汐不禁疑惑,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身着青梧门练气弟子的统一灰白道袍,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以一支翠玉簪子固定,整个装束简单朴素,在青梧门中随处可见,然而到了他身上便无端多了一种味道,仿佛这般简单的装束也掩盖不了他的魅惑与绝代风华。
再一看他的修为,练气二层,倒不似上一回在集市中那般完全看不透了,只是仍旧透露着些许怪异。
“唔……这么勤奋修炼,是想变强么?”见她不回话,那人又问,端详着她的目光越发认真,然后似乎发现宝物似的,在看到她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泪痕后惊呼了一声,恍然大悟,“你哭过呀,一定是被人欺负了,难怪会想变强。要知道,只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强者才能不受他人威胁,不被别人欺负。唔……你为何不说话?我昨日才来的,就住在隔壁,但是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咱们以前见过么?”
“不曾,师弟若无事,便请回吧。”夙云汐不愿理会他,淡然应对一句后便进入了一旁的小屋,小屋的主人是她,外围有结界,旁人硬闯不得。此人身上处处透露着诡异,混入青梧门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只要不打扰到她,她也就犯不着多管闲事。
紫炎魔君仍蹲在大石上,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夙云汐离开的背影直到小屋那扇木门砰地一声合上。
“哎,如此冷淡,真不可爱!”他眉头微微皱着,扁起的唇角彰显着他的不悦。
“但是,还是觉得很面熟啊,究竟在哪儿见过呢?”他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答案。当然,这位紫炎魔君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面盲。
夙云汐进入小屋后,顾阳从一个角落中走了出来,为难且担忧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紫炎魔君见是他,扬起了一抹绚烂之笑:“我?当然是被那渴望成为强者的气息吸引而来这里的,你知道,我最是无法对那些渴望变强的孩子坐视不理。”
顾阳想起了几年前在碧灵秘境中遇上紫炎魔君的情形,瞥一眼那小屋,猜想这位魔君怕是又看上夙云汐了。夙云汐能得紫炎魔君指点变强自是好的,只是修魔与修道终究是不同的。
他寻思片刻,说道:“魔君大人乃为寻人而来,若因一个不相干之人而节外生枝,坏了大事,怕是得不偿失。”
紫炎魔君仰起头想了想,回道:“也对,我该把注意力放在寻人之上。”
他点了点头,这才从大石上跳了下来缓步离去,一边走一边还拉扯着身上的道袍:“唉,这道袍穿着还真是不自在,就没有紫红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