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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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毅之持杯走到窗边,道:“刚才夜空里亮得跟白昼似的,现在却又看不到了。”张随道:“这几日频发大事,表面上看似千头万绪,但我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一桩事情来的。你孤身一人独在异乡,尤其要小心注意。”丁毅之饶有兴趣道:“那是什么事情?”张随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晓得,也许要当它真正发生之后我才能意识的到。那司熠辰今晚似乎没有尽兴,日后难免要再找你的麻烦,他武功高并不足惧,只是官职在身,只怕不好对付。”丁毅之道:“他年轻艺强,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会用官阶来压我。他若是真刀真枪来找我较量,那再好也不过了,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的!”

自司熠辰匆匆离去,他们五人别了白思源父子出来,也没有专找雅间,只是随便在路边一处酒家寻了一副干净的座头,要了几碟素清小菜,一壶热酒而已。这时夜也已经深了,四下里客人不多,整座厅子黑了一半。头发花白的掌柜伏身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动作迟缓地拨拉算盘珠子,年轻的伙计肩搭半湿的粗麻汗巾,坐在门槛上垂头打盹。

陈仲平本向丁毅之问问司熠辰的武功来路,转念一想,丁毅之毕竟是一流人物,前途未可限量,自己主动攀话,难免有附龙之嫌,会被人瞧不起,只好端起一杯酒,将话头压了下去,心道:“反正以后他还要来找这丁的,总会有机会见面。”

陈泰对张随担心道:“大少,你公然出手杀了余沙白那厮,若是官府找上麻烦,那如何是好?”张随还没说话,赵巨炎哈哈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只交给刑部就是。他是朝廷挂名的武将,却沾手掘宝之事,要扰动皇城安宁,单是这一件,他就是个死罪!至于因分赃不均被殴打致死,更是让人脸上无光,谁会下力气为他追查?只要避过目下这个风头,日后必可无事。余沙白自作孽祸,上天假手三师弟除暴耳。”他指向邻桌上的一根蜡烛道:“人就如同这蜡烛,立身规正,当可照耀一方;站不直,必然泪多命短!”

众人一齐鼓掌,张随喝彩道:“泪多命短,二师兄妙喻!”陈泰放下心来,又叹口气恨道:“这厮害我陈家兄弟阋墙、元气大伤,大叔至今不知生死,就这么一死,真是便宜了他!”

张随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两根红筹摆在桌上道:“我辈江湖中人,何至于为区区黄白之物鸟为食亡?钱财再多,自己没了性命,谁去花销?这趟浑水我是不想沾了,二师兄,我们明日便动身回山罢。在京城,我总是心惊肉跳,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赵巨炎道:“你执意离去,大家不是都同意了么?明日便是明日罢,早些回去也好早些心安。”丁毅之道:“我却还要在这里盘桓几日,不过定然误不了张掌门的佳诞。明日我当早起相送。”

辞别丁毅之,一行四人逶迤回到宝日楼去。张随事先怕师玉霓独自一人会出危险,便要她在宝日楼和韩泠泠、张潇为伴,彼此照应。谁知他走上二楼茶厅,却只见韩泠泠和李映蕊两个人。韩泠泠神色似乎有些慌张,但强压着镇定下来,走到张随跟前道:“师姐姐她……失踪了!”

张随心头一颤,急道:“怎么回事?”

韩泠泠又是自责又是担心又有点微微惧怕,声音也比平时小了几分,只听她道:“你们走了不久,蕊蕊来找我说话,张潇便回房去了。一开始师姐姐还时不时地笑着插上几句,后来话越来越少。刚才,她不声不响地离开,我和蕊蕊还以为她去净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下楼……谁知道,她一去就再没回来了!”张随强压心中不安,问道:“那是多久?”韩泠泠道:“大约有小半个时辰——我和蕊蕊到茅厕里看过,那里空无一人。我已经派人四处找寻了,适才他们回来,说方圆十里之内没有找到,我命他们扩大范围搜寻。”赵巨炎皱眉道:“小半个时辰,可以仅仅走到隔壁,也足够走得看不见。”张随看了李映蕊一样,向前跨一步逼近韩泠泠道:“你们两个都说了什么?”

韩泠泠从没和男子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一起过,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李映蕊上前挽住他胳膊,竖眉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只是聊了点小时候的往事,没说别的!”张随瞪着二女道:“你们两个故意言笑晏晏,嬉戏笑闹,冷落她一个人在旁边,让她心里难受!”他双手张开虚拢在胸前,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一般。李映蕊是学过武功的人,见张随这般凶状也不禁暗暗心惊,定定神拨开张随双掌,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去了一会儿没回来,说不定是回她住的地方了,说不定是在路边遇到了旧识的朋友,在某个地方喝茶谈天。只不过是半个时辰,打什么紧?泠泠,今晚你到我家去睡,不要和这莽汉在一起。”张随眼睛发红,嘿嘿冷笑道:“半个时辰?你信不信,一个呼吸之间,我能让你死上十次!”韩泠泠和李映蕊粉面煞白,又惊又惧。

张随今日连番恶战,功力损耗极大,压制不住心中一片焦急狂乱,竟至如此失态。忽然一只手搭上了张随肩膀,却是赵巨炎轻轻伸手将张随揽在怀里,向一边走去,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说着从背后输送一股阳和之力过去,继续说:“我看你最近很不对劲!”声音里满是斥责。张随满头大汗,慢慢镇定下来,道:“我也不知为何……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的情绪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总是脱缰。”赵巨炎沉声道:“开什么玩笑!你从小的宁神功夫呢?”张随叹口气道:“事实确实如此,我猜测,可能是修习玉林功的副作用。这些失态的情状,都是师父传我玉林功总诀之后才出现的。玉林看似安详静谧,实则暗藏机锋,或许真的是这套功法在起作用也说不定。”赵巨炎见张随回复正常,轻轻松开胳臂,道:“如此,更需要尽早回山,找师父问个明白。”

张随回转身去,向韩李二女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适才失态,冒犯两位,实在过意不去。明日让我做东,给两位小姐压压惊。”李映蕊惊魂方定,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韩泠泠道:“别忙着道歉了,你还是想想,师姐姐会去什么地方?”张随闭目细想,心中却不得宁静——往日里,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能集中心思,如今却是精神涣散,好似破开的一束竹篾,在怎么用力握紧,也聚不到一起去了。

没有了赵巨炎输送的内力,他又难以遏制地烦躁起来。大步走到桌前,捧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冷茶,又到角落里打开窗扇大口呼吸两口冷冽的空气,远离了旁人的气息,这才努力整理思绪,暗想:“她能到哪里去呢?”

第一个可能就是,楚承洛窥准师玉霓落单的一个机会,出手把她掳走了。张随偷偷瞥眼看向李映蕊,见她情状无异,不似知道此事。人在遇到重要关头时,总爱往不好的方面猜测,张随虽然不愿相信,但这种可能确实存在。

第二个可能,师公延把女儿带走了。师公延脾气古怪,上次不分青红皂白便和太平九动起了手。可他对张随甚是赏识,若有异变,不应隐瞒,难道自己当时不在,他有话不好说与旁人?

第三个可能,是龙向或是梁绣,现身带走了师玉霓。这两人和师公延交情匪浅,对师玉霓宠爱备至,一见面便各自送了一件珍宝,和自己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若是说危险即将来临,不得不带师玉霓躲避势头,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师玉霓怎么会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四个可能,师玉霓或是遇上了什么旧朋友,或是被当地的地痞无赖纠缠住了。若是前者,几人畅聊忘了时辰,倒也无妨,若是后者,师玉霓也是会点子功夫的,怎么能束手就擒?又怎么能躲开赵巨炎手下人的搜查?

师公延父女两个隐居多年,世人大多不知。偌大一个北京城,能有几个人和师玉霓扯得上联系?梳理来梳理去,也就是这么几个头绪罢了。张随刚要设法找出楚承洛,忽然想起一人,心头不禁一震!

魏浣珠魏婆婆!

这人是师公延的老对头,上次在沧州便对师玉霓下过杀手,前日被她看到师玉霓在京,楚承洛还因此吃了一个耳光。这人行事莫测尤胜师公延,若是她突起掳走师玉霓,后果不堪设想。

张随眼珠转来转去,出了一身的冷汗,走回赵巨炎身边,道:“二师兄,请你派出人手,调查本地的大小医馆。”赵巨炎道:“医馆?京城的大小医馆,算上城郊的,足足有上千家,全部都要调查?”张随道:“没错,去打听一个脖颈受了金创、几乎丧命的男人,六十多岁,笑貌慈祥和蔼,手指关节结实刚硬。动作要轻,不要让那人闻风而逃,打听得具体地方,莫要打草惊蛇。重点调查著名的医生,对了,还有太医院!皇城里的太医院,尤其要着重勘查!”

赵巨炎见张随说的如此仔细,知他已有对策,走到栏杆边上招招手,楼下一个年轻的掌柜立即跑了上来,赵巨炎轻声对他吩咐事宜。

张随心道:“不管是楚承洛,还是魏婆婆,只要是和玉霓不利的,都和这楚载安老儿有关!若是玉霓真的受困,少不了咱们再斗一场,若是和他母子无关,那么玉霓必可无恙,我没了后顾之忧,正好和你们一家三口算个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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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天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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