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族灭

二、族灭

过了不大一会儿,赵巨炎的气就消了。原来张随最爱跟人作对,以前他在首阳山上学艺之时,赵巨炎已将生意做的兴隆旺盛,每次回山看师傅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然后又带着张随送他的一肚子气下山。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赵巨炎道:“马上就该过年了,我先去趟周家口的钱庄办点事,随后就回山跟大家团聚。事情比较紧急,我不能多耽搁,”,一指那小厮,“这个小厮你帮我照顾一下,给我把他带回首阳山去。”

张随急道:“让我带着他?二师兄,你不用这样报复我吧?”张随在外一向独来独往,自由洒脱,如今听说要他带着这个木木呆呆的小厮,可真是吓了一跳。

赵巨炎叹口气道:“这孩子是我一个大主顾的族侄,要在我这里当学徒,我怎么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这人呆呆笨笨的,实在不堪大任。这次周家口的事情十分紧急,只怕有了闪失……这人同我关系极大,我先将他交付与你,你可千万不能疏忽,赶紧带他上首阳山,听见没?”

张随看赵巨炎神情不似玩笑,心想:“二师兄家大业大,若能有什么事能让他这般在意,定然是关系重大。”于是说道:“二师兄,你专心去处理你的事情,他就交给我吧。”

赵巨炎出了口气说道:“这样我便放心了!这个孩子叫名叫韩林,老实巴交的,也耽误不了你多少事。”

张随既是应了下来,自然言出必践,三人便就此暂别。那小厮,名叫韩林的,看到赵巨炎离去,有些闷闷不乐。张随看他不开心,心想至少应该让他开心一点,才能对得起二师兄的嘱托,问他:“你想吃什么啊?”韩林转过身来,摇摇头,不说话。张随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看韩林,此人还是木然的神情,眼神之间却有难以掩饰的忧伤。

张随一愣,心想:“他可能是恨自己不争气吧,生在一个大家族却没有优秀的天资。”又想:“我得开导开导他。”于是对韩林说:“我们首阳山就在洛阳城旁边,不如我们先去古都洛阳转转,随后再回首阳山不迟,反正我二师兄也要过几天才能回山。你说如何?”韩林一听说有好玩的地方,好像高兴了一些,重重点了点头。

二人雇了一辆大车,沿官道疾驰,当天中午就来到了洛阳。洛阳城地处中原,繁华熙攘,各朝各代多建都于此,旧称“神都”,不同凡响。张随在洛阳边上的首阳山长大,对这里不知有多熟悉,置身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张随重新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韩林流连于城内城外的特别之处如龙门、白马寺,却见韩林始终提不起兴趣,不由气馁,没好气地问:“洛阳好玩么?”

韩林“嗯”了一声,还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却是多了一层焦急,不时向东看。

张随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要去茅房啊?”

韩林急道:“不是!”他垂下头去,说:“我想去东湖……滑冰。”

张随愕道:“东湖?”

东湖在洛阳城东,是当地大户韩家在自己的庄园“三才庄”里出资雇人开挖的,又称韩家东湖。放眼望去,烟波浩渺,夏有朗月荷花冬有厚厚冰层,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当地富户经常在韩家东湖之上大摆筵席,夜夜笙歌。此地虽有小名气,但也不会人人皆知,只不知韩林为何竟会知晓此地。

张随转念一想,心下雪亮:“此人姓韩,又知韩家东湖,必是韩家子侄。对,只有韩家的人才能让二师兄如此在意,准没错。”既悟到这一层,也不急于点破,对韩林说:“那咱们就去东湖呗!”

二人上了马车,张随道:“我们首阳派和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我小的时候去韩家做客,还和他们的小姐一块划船呢!”

韩林奇道:“哪个小姐?”

张随漫不经心地道:“就是长房的小女儿韩泠泠啊,你认识她么?”似笑非笑看着韩林,想刺激他露出真面目。

韩林此时一脸惊讶,道:“真的?”

张随得意道:“当然是真的!”

韩林不再说话,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韩家东湖虽处城外但离城不算太远,三才庄高高的门楼几里地外都能看见,方圆十几里地并无别家居住。马车刚出城门不久,赶车的张随忽然“咦”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扬手一甩鞭子,猛然加速急冲,不多时,又是“啊”的一声惊叫。

饶是张随见多识广,但此时也是目瞪口呆,因为在他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奇异。

韩家的三才庄,已烧成了一片白地!那几十亩的地面上已全然看不出曾经的鼎盛,遍布碎瓦断墙,还能分辨出不少死人被烧得变形的尸首。那东湖岸边柳林只剩下一片树根,湖水浑浊。这往日风光秀丽的东湖,现在看来竟与一个大水坑无异。残烟四处摇荡,这场火看来是熄灭不久。

张随刚才出城门之时,没有看到三才庄的门楼,心下正在诧异,此时看到韩家整座庄园被夷为平地,也算有了点心理准备。他站在废墟边上,不住地问自己:“这是谁?这是谁?”

韩氏一族,不单是在洛阳,便是在整条河洛道上也是皇帝一般的份量。韩家之内,有人做官,有人从商,有人学武,俱有不匪成绩,因此那庄园才叫“三才庄”。如今这当地的名门望族竟遭灭顶之灾,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和胆量?

韩林似乎不怎么吃惊,反多了几分紧张,一步一步慢慢踱进那废墟中去,双眼直视前方,嘴唇翕动,不知在念什么。走了几步,忽地右转,又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向左转。张随此时心头大惑不解,虽觉韩林动作不一般,也没空去管他,自顾自下到废墟里面,翻看点查被烧焦的尸首。

过了好一阵,薄暮冥冥,二人从废墟中走出,神情均是大为平和,韩林脸上还有几丝如释重负。二人上了马车,韩林道:“你有什么发现?”

张随道:“能勉强辨认的尸首上大都有致命伤口,显然是被杀在先,焚尸在后。能做成这件事的,一定是一群高手,韩家本身就有不少优秀的武师,一般江湖人物是决计动不了的。”

韩林“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张随接着说:“韩家世代经商,积攒不少钱财,可刚才我四处翻看,并无值钱物事,想是被那些人搬运一空。至于为何大开杀戒,估计是怕寻仇报复。韩家几世敛得的财富,可惜全部拱手送人了!”

韩林冷笑道:“这却不一定。韩家百足之虫,绝不会傻到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张随打趣道:“不错,想来被运走的不过是些古玩字画之类,说不定韩家还留着几张藏宝图呢!”见韩林不说话,又道:“韩家有人在朝为官,所以才能在河洛一带一手遮天。那些人在三才庄大开杀戒,竟然无视韩家在朝廷中的势力,而且凶案发生这好几天,洛阳衙门殊无异动,真令人百思不解。想来想去,这一点最为诡异。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随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有意思,有意思……”扬手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奔跑起来。张随与韩林,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重向洛阳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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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随驾车来到城内,将马车还了驿站小吏,拉着韩林向外走去,不多时,来到一排小房子跟前,张随走向其中一间,径直推门而入。

屋里人“啊呀”一声惊叫,随后跟着一声欢呼,接着就是两个男人的笑声。

这屋里的人,名叫陈剑诚,是当地的捕快,精明能干,传言是下任捕头的候选人,张随与他早有交情。他名字里虽有一个“剑”,却从不用剑,反而精通拳法,是周家口陈氏兄弟的传人。

陈剑诚正在赤身倒立,屋内并无火炉,可看他样子,竟似丝毫不觉得冷一般。张随也不多啰嗦,张口就问:“东门外面是怎么回事?”

陈剑诚愣了一下,脸上笑容退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张随脸一沉,一拳打了过去,陈剑诚连忙架住,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件案子知府大人不让查下去!”

张随好似早已料到这一层,收回拳头又问:“你都知道些什么?那几天有什么异常情况?老老实实说出来!”

陈剑诚苦着脸,边穿衣服边说:“韩家居第方圆十几里内没有别的人家,出事的时候我们全不知情,后来发现了城外有一辆接一辆的大车穿梭,我们便起了疑心:谁在过年之际还忙着运这大批货物?可知府大人却是早有禁令,不许我们这些捕快出城门一步,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过去。现在想来,应该是凶手在搬运韩家的财物了。”

张随点点头,道:“又劫财又害命,而且还犯到韩家头上来,这些人真是大手笔!你们的知府大人倒好像知道一点内幕……”

陈剑诚苦笑一声,坐在床边低下头去,形似一只虾米。

一直在门口靠着的韩林走过来对陈剑诚说:“快过年了,你也不回家么?”

陈剑诚姿势未变,声音传出:“每次到过年这几天,都是盗贼们活动猖獗的时候,此时最需要我们捕快发挥作用,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又怎么可能请假回家?别人都是洛阳本地人,年三十还能跟家人团聚,我这个外乡人有什么办法?”

韩林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张随用力按了按陈剑诚的肩膀,拉着韩林走了出去。

二人在昏暗的小巷里走了一会,韩林道:“韩家敛财有道,所藏极为机密。那些人从韩家掠去的表面浮财,料想不过十之二三。”

张随“哦”了一声。韩林又道:“他们从韩家所得如果不够,还会向其他人动手的。”

张随沉吟一会,再次点头。

韩林从未像此时般话多,又接着说:“这附近方圆几百里内,还有谁的财力能满足这群饿狼呢?”

张随猛然醒悟,大叫道:“二师兄!”

韩林道:“不会有错,你师兄急急赶去周家口,料来便是为此。”

张随突然转身看向韩林,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韩林定定地看了张随一会,回身走到一口井旁,仔仔细细洗了把脸,又回过头来,在洛阳城明亮的灯光下,韩林竟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张随出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女扮男装。可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韩林”笑道:“还记得当年一起在东湖划船吗?”

张随大吃一惊,退后几步,上上下下自习打量面前丽人,依稀面熟,张口结舌道:“你是……!?”

原来这木呆呆的韩林,竟是已被灭门的韩家长房小女儿,韩泠泠!

数天前,赵巨炎来到洛阳。他和韩家早有贸易关系,不像张随与之关系淡薄,免不了登门拜访,谁知恰好遭遇了这场灭门惨祸。三才庄上下一片慌乱之时,以他一身功夫,逃生断然不是难事,可碍于自己同韩家十几年来的交情,还是出手救了离自己最近的韩泠泠出来,然后对其易容改装,扮作小厮模样,又密约张随前来,将其交到张随手里,这才放心离去。

韩泠泠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能让名满天下的张大侠这般吃惊啊!”

张随此时已完全确认“韩林”的身份,苦笑道:“大侠我可不敢当,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韩泠泠接道:“是我如何逃脱噩运是不是?”

张随道:“不是,你这般聪明机灵,伪装巧妙,逃生定然不难。我想知道的是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韩泠泠听得张随夸自己聪明机灵,心下大乐,笑说:“我们家里的人啊……哼,一个比一个脏,死了活该!”

张随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泠泠。

韩泠泠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们……全都不是好人。”

张随仔细看韩泠泠神色,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才试探地问:“他们……怎么不是好人了?”

韩泠泠撇嘴说道:“他们仗着朝廷里的亲戚和家里的那些武夫,经常强买强卖,掠取不义之财;看到什么好的字画了,打个招呼,伸手就拿,他们快成了洛阳一霸了!”

张随正色道:“不是快成一霸,是已经成了。我也只是在小时候才去你家玩过,这几年来韩家多行不义,我们首阳派便很少与之往来了,只有二师兄因为生意上的事,才不得不和你们打交道。你身在深闺,还能知道这么多事,不简单啊!”

韩泠泠自鸣得意,微笑不语。

张随又问:“你刚才在东门外的废墟里找些什么呢?”

韩泠泠正容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愿瞒你。我们韩家祖上是山西人,百多年前迁至河南,依然按照祖先旧制,在卧室下挖出大大的地窖,将金银融化后灌注其中,这里才是我们三才庄真正的底蕴,很少有人知晓。”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们家被烧成平地,我只能按我的记忆来测量父亲卧室的方位。我看过了,那里泥土没有翻动迹象,我们韩家还能东山再起!我们家里那些人多行不义,若真的被义士所除,我也不会为他们报仇。“

张随赞道:“好!现下天色晚了,你明日便随我一起回首阳山,我师父是武林泰斗,必会为你主持公道,助你重振韩家声威!”

韩泠泠道:“你二师兄呢?你不去帮他了么?”

张随笑道:“他只命我将你带回首阳山!再说了,他要是那么容易出事,他就不是我二师兄了!今夜我要做的是拜访一下洛阳的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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