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重逢

六十七、重逢

韩泠泠和陈仲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张潇笑道:“明日师徒之事,我已有打算了。陈兄,我问你,小比之后,你将要去何方?”陈仲平道:“开春之后,客运必会增多。你来之前几天我已到京城各处看了,有几家镖局正是用人之际,我准备前去试试。”张潇道:“你可有住的地方?”韩泠泠插嘴道:“便住在这里,打什么紧?”

张潇道:“寄人篱下,终非久计。陈兄,我有一件富贵前程,你可愿要么?”陈仲平奇道:“什么富贵前程?”张潇便把姜朔所说之事说了,陈仲平似有所动,犹犹豫豫道:“姜大人请的是你,我去他会要么?”张潇道:“我的剑法是江湖手段,适合单打独斗而不便群战,相比之下你的陈家拳更好点。我跟姜大人说一下其中利害,相信他会理解的。”陈仲平还在犹豫,张潇道:“你堂兄陈剑诚也曾效力于官府,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兄,小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你就当一回替罪羊,帮我这个忙吧!”韩泠泠道:“那你们兄弟两个恰巧各取所需,岂不是好?”陈仲平本来不欲欠张潇这个人情,听得这“各取所需”四字,才终于点了点头。张潇有家有父,自然不愿客居异乡,而对于陈仲平这样无根的浪子,最想要的便是一份安定的生活了。

韩泠泠道:“明日那伽……伽什么再来了,你怎么办?”张潇笑道:“我自然有法。”韩泠泠和陈仲平面面相觑,不知张潇打的什么主意。

第二日一早,伽修在乔斯钮和师公延、师玉霓以及几位侍卫的陪同下找到张潇,韩泠泠和陈仲平也凑来看热闹。张潇对师公延客气道:“让师前辈笑话了。”师公延挥挥手,不以为意。韩泠泠和师玉霓见面,彼此都有些不自然。

张潇一本正经道:“我中国拜师收徒之利甚是繁琐,今日你我也无须那些虚礼,你敬我一杯茶,我便如你所愿,将我的剑法一招一式,尽数教了给你。”伽修大喜,忙不迭地倒了一碗茶,右手还拎着茶壶,左手便端起茶碗递给张潇。

韩泠泠叫道:“你得双手奉上!”伽修一愣,张潇道:“我适才说过了,你我无须那些虚礼。”说着接过那碗茶一饮而尽,牵上伽修的手引着他到了客栈的天井里,递给伽修一把剑,果然认认真真地教了起来。师公延他们几人依着江湖规矩,并不偷窥张潇传功,乔斯钮带着那几个西洋侍卫跟了去,张潇也不以为意,并不出言驱逐。

师公延来回走了几步,终是按捺不住好奇,抱臂侧身透过窗棂看了几眼,笑了一声。韩泠泠上前问道:“伯父,张潇他怎么回事?”师公延看了她一眼,想起昨日斗气之事,撇了撇嘴,但仍道:“张潇这小子鬼机灵,说传招式,便只传招式,内功心法一点不露。这么做既没毁了自己誓约,也没负了外宾热情,更没泄了本派秘法,也亏他想得出来!”

韩泠泠喜道:“原来如此!张潇可真聪明,竟然钻了这个漏子!”陈仲平摇摇头道:“这瞒骗之法,并非君子所为,但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韩泠泠看看师玉霓,想问一句“张随怎么没一起来?”终是不好意思,只上前说了句:“师姐姐,你今日好漂亮。”师玉霓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也是。”其实师玉霓此时也想问她“张随到哪里去了?”却也是不好意思。

一个上午过去,伽修已是全身大汗。张潇道:“今日传了你最简单的五招,这五招是整套剑法的根基,你回去后继续练习。从今往后,每日上午来这里学习新的招式,下午时间给你自己支配。”伽修千恩万谢,和乔斯钮他们一起去了。自此伽修每日前来学剑,还好这几日雪化天晴,天气甚是不错,他的毅力和热情并没遭受太大的考验。

*****

陈仲平一拳击出,拳风凛冽。他本来便是家学渊源,根基扎实,参悟郑远山的枪经后,对武学一道更有领悟,进步不少。一炷香还没过半,那二十名在职的兵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旁边围观的众兵士也都悚然动容。

姜朔叫道:“好!”走到场中牵起陈仲平的手,向四周众兵士道:“从今日起,你们便由陈教头训导武艺,听清了么?陈教头的本事你们见到了,谁还不服?”众兵士稀稀拉拉参差不齐道:“是!”、“有!”陈仲平皱皱眉头,对这缺乏纪律的五队士兵稍微不满,道:“姜大人,我什么时候开始?”姜朔道:“当然是现在!客栈里的行李自会有人搬到贵府,等会这边事情一了,我亲自带你去参观新家。”陈仲平精神一振,抱拳道:“谢大人!”姜朔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日后我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呢!”

张潇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欣喜异常。他自己想出办法解决了这些不能单靠武力解决的问题,不禁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大。

姜朔亲自将张潇送到门口,附在他耳边说:“你若还有朋友需要安置,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尽管送到我这里来,我绝不会亏待了他们。”张潇笑道:“你想做孟尝君?”姜朔也笑道:“蓄养死士,我可当不起这杀头大罪,只是不想看到人才浪费罢了。”

二人告了辞,姜朔自去忙他公务了。张潇刚转过一条街,忽听背后一人叫道:“二弟!”张潇听得这声音,心头一震,回身叫道:“大哥!”一名僧人正从后大步赶来,眉清目秀,面色白白净净,正是和他在周家口结为兄弟的恒因和尚。

二人虽然分开才没几日,但千里异乡不谋而见,别是一番激动。原来少林寺后山里发现了一样异宝,恒因是随着延空等人一起献宝来了。张潇不由暗出一口气,假若少林寺众僧是来给陆鼎加禅的,那自己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大哥。

恒因拉着张潇的手,兴致勃勃道:“二弟,这几日我身在旅途,免了打坐参禅的功课,整日里除了练武便是遐想,对诗词一道又有了新的领悟。”张潇笑道:“是么?小弟洗耳恭听。”

恒因这时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该如此炫耀,我时常拷问自己这么外露到底对不对,也许我应该把这些藏在心里。但我觉得这思维的火花上天既然已经让它闪耀了,那么便是天意使其现世,若是一直隐藏,岂不违逆了天意?”

张潇想若是讨论这个莫须有的“天意”,还不知要说几天几夜,便道:“大哥,你和我交换想法,算什么外露?难道你我还是外人么?”

恒因点点头,笑了笑,道:“你先看我这首诗。”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张潇打开细看,口中吟道:

“汪淼浩瀚诗似海,逸趣逍遥词若风。

宫商角徵钟律齐,上下平仄竹韵工。

或酌或醅啸俦侣,如癫如痴舞梅松。

心有窠窍虚即实,笔无坎坷殊亦同。”

张潇读完,只觉这诗甚是平常,惟有最后两句稍微有点意思。再看一眼,不禁低呼一声。

这首诗看去平平无奇,但张潇细看却发现,“汪淼浩瀚”皆从水部,“逸趣逍遥”皆从走部,“钟”从金部,“竹”从草部,“酌醅”从酉部,“癫痴”从病部,“俦侣”从人部,“梅松”从木部,“窠窍”从穴部,“坎坷”从土部。全诗对仗之处都用统一的偏旁来对,由是可见恒因才情,也能看出他规整的性格。

恒因笑道:“如何?”张潇笑道:“不简单!”恒因道:“这偏旁对仗的文字游戏也便罢了,我想说的话都在最后两句里。”张潇心道:“我这大哥为人简单豪爽,不出我之所料。”道:“小弟洗耳恭听。”

恒因道:“流传千古的优秀文章、诗词皆是有感而发,惟有心生七窍之人才能以最敏锐的神识来感受世间万物的一呼一吸。大天地、大山水往往蕴含在那看似简单平常的一两句话中,这便是所谓‘虚即实’。而这天地愈是广阔,山水愈是曲折,便会有更多的人领会出不同的意境。譬如说‘一’这个字,”恒因伸脚在地上划了一横,道:“这是最简单的汉字,但是一百个人能看出一千种‘道’;再譬如这个‘井’字,”他又伸脚添了一横两竖,道:“这两横两竖中间蕴含的人生哲理也是多了去。”

恒因又伸脚将地上的字迹擦去了,叹道:“《山海经》真是天下奇书!”张潇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到《山海经》,恒因自顾自道:“就说‘夸父逐日’那则神话,文后注释说夸父自信心强烈,勇于奋斗挑战,形象光辉高大。你知道我看出什么了么?他不知感恩,自不量力!还有‘精卫填海’,我初看之时,只当作精卫是个刁钻蛮横的富家小姐,自己不会游水淹死了,反而怪到东海头上,竟然想把东海填平!她父亲炎帝都自知惭愧,没说什么,东海海神也一直沉默,天地间就那么一只小鸟不停地衔着树枝飞来飞去,你说,她可笑不可笑?”

张潇笑道:“大哥,你的思路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不错,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夸父、精卫,他们的形象是不应该统一成正面人物的。小弟读史书之时,总是把文后的注释部分给撕掉,或者用白纸遮起来,免得受其误导。”

恒因叫道:“没错,我也正是这么做的!自己琢磨出一个想法之后,再去看文后的注释,收获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张潇笑道:“不错!那是对自己的补充,而不是被动地接受!”

恒因道:“刚才说到哪了?哦,是不同读者眼中迥然不同的意境。这些意境又是心生窠窍的读者们的波动,那么如此一来,读者又是作者了,这不就是‘殊亦同’么?读者心中的波动,无外乎喜怒哀乐惧这些情感,这不也是‘殊亦同’么?各种万紫千红的触动、感悟起于而复归于那‘笔无坎坷’的一句,这不也是‘殊亦同’么?”

张潇叫道:“好啊!大哥真是高论!”恒因负手背后,微笑不语。

这时忽听旁侧一人冷冷道:“后生小子才读了几篇文章?也敢在此妄发狂论!”恒因和张潇都是一惊,看向那人,原来是个中年秀士。

这人身材稍矮,将近四十岁,全身上下的衣服布料崭新,只是皱皱巴巴的,还沾上了几块酒渍油渍,头发也没有梳理整齐,乍一看显得甚是邋遢。他眼角边已有了不浅的皱纹,嘴唇下垂,面色阴暗,眉头似乎生下便有了一个“川”字,从来没有打开过。这般面相,显然是多年忧虑困扰所致。与之相比,他身后的两个书童反而显得干净利落些。

恒因和这人对视数刻,两人均不语。张潇看这秀士谈吐不凡,忙道:“这位老哥想来别有高论,如不吝的话,还请赐教。”那秀士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凭你们也配听?”说完就走,停也不停。他身后两个书童连忙跟了上去,一转眼,主仆三人便汇入人潮,再也寻觅不见。

张潇知道恒因的爽烈性子,怕他因此生出不快,便道:“大哥,你莫要生气。假若这人确有真才实学,那么他有几分傲气也是寻常;若他只是个腹中空空的狂妄之徒,那么我们更不用把他放到心里去了。”

恒因摇摇头道:“我并没生气。我适才和他对视之时,觉得他并非高傲暴戾之人,反倒好似有一番辛苦往事在身,至今未能得脱。”说着恒因眉头蹙起,喃喃道:“奇怪,真奇怪。”

他正思索之时,一个小沙弥转过墙角叫道:“恒因师兄,排演开始了!”恒因如梦初醒,“噢”了一声,匆匆对张潇道:“二弟,我要去排演进宝仪式了!”不待说完,抽身便走,边走边道:“我们就住在这平安所旁边的驿馆里,日日排演那进献宝物的仪式,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在。”张潇答应了一声,恒因匆匆和那小沙弥一起拐过墙角去了。

张潇看着恒因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去准备往回走。走了几步,前面一人匆匆跑来,正和张潇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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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天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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