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冷峰砌,衫薄硬骨响簧笛(词牌名,雪梅香)
老虎的尸体被抬进了戊堡,这也是个幌子。
尸体要在这里扒皮抽筋,骨肉分出去,肉自然是赏给有功之人,骨要拿来熬汤。冬日里,一碗虎骨热汤,补气补血,壮阳壮胆。
皮呢,让工匠用稻草和泥巴填充,硝制防腐,做成了个标本。
这标本又趁着天明运走了。送到了庚堡。大将罗真在庚堡之中,喜闻大胜。
罗真出了密室,迎接寻妖司众人。
“饶先生出师得胜,将那妖虎困死。大功一件,本将已经上书奏明为先生请功。”
饶席千笑笑,“我罗朝将士众志成城,才有斩杀妖邪的机会。寻妖司不敢独占其功。”
俩人客套话说了几句,饶席千领着罗真去看那虎妖标本。
虎大王以妖丹化形之态而死,自然是个老虎模样。若这虎大王当时是个人身,也就是人的模样。虎尸里的妖丹被寻妖司抠去,所以这朝廷封赏已经不足为重。能有什么能比这妖精修炼千年的宝丹还金贵。
这标本才做好,封在水晶棺里。要静置风干至少百日,才能永不形变。
罗真看着那棺材,“就是这只老虎。吃了我手下千百将士。近了看着,也没那么大。它把人吃下去,装在了什么地方?开膛破肚的时候可曾找见儿郎们的尸骨?”
饶席千说道,“这虎妖修行已久,他吃下的人,顷刻间化作血水,骨肉不存。就连魂魄,都要变成伥鬼。被他吞进去,不存世间。”
罗真感慨,“这虎妖当真该死。”
一番对话过后,自是有庆功宴。
宴席简单,不需豪言壮语,齐举杯,一杯庆功酒,热血谱春秋。此后当再战再胜。
敖氏游船一日后泊在了滨裕港内。北面码头还要再等等才能腾出地方。举办鉴宝会自然不止是一艘船,要三艘并联。其余两艘游船早就码头中等候,做好了场地布置。
罗朝中枢对此回鉴宝会进行了淡化处置,并未过度宣扬,只是在士人阶层有限传播。官府对敖氏的申请事项皆是尽数通过,但官家并不参与。所以安保工作需要敖氏自行雇佣镖局。
敖麓下了船便找到了庞然郡的镖行。庞然郡有一家庞洪镖局,押镖行走天下,名声在外。此镖局曾得罗朝圣人金口玉言,独一字,“稳”。
当今镖局的东家名叫李沧海,曾走北线沿海提防济灵寒川的妖邪入西耀灵州。也曾走过南线穿冀朝,从冀朝西路入西耀灵州。李沧海见识广博,收拢各方人才。他手底下可不止是有罗朝人。
中州九朝之中,不少善武者因怀才不遇,被李沧海以多金和义气招揽。庞洪镖局可以说足迹遍及四方。
庞洪二字,本意乃是宇宙浑然一体之意。这镖局以此为名,自然要有压得住二字的气运才行。
所以说以镖局能力而言,罗朝魁首非它莫属。
李沧海与敖氏有过来往,但不曾见过敖麓。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女子。他言道,“某家与敖氏敖彩是老相识,年轻时还曾随敖氏运船抵达鹿朝。鹿朝奇金矿勾引精怪,好险没在明龙江落水。”
“小女子与主母并不相熟。”敖麓心中却想着,那敖彩今日便是死期。若你听闻她的死讯,又要作何感想呢?
李沧海曾经痴恋敖彩,那时敖彩还叫做伶彩,是轩和楼的当红花魁,只是未等出阁,伶彩便被敖氏买去。成了敖家继承人。李沧海追到了卫冬郡,在卫冬郡苦等了一年,敖彩作为继承人候选之女,不得外嫁。这颗怜爱之心便永远埋在了心底。
毕竟敖氏只招赘婿,他李沧海有家有业,舍弃不得。
那一年在船上,李沧海看到意气风发,再不是那唯唯诺诺的伶彩姑娘。他曾有过舍弃一切追随敖彩而去的想法。但只是霎时心动,不了了之。
庞洪镖局有武师近百,多家士人曾请其武师上门指教,训练私兵。庞洪镖局不仅仅是一个镖局,也是一个罗朝官方之下,私人武装的结社之地。尤其是尹氏作威作福,庞洪镖局的生意越发红火起来。
李沧海多年来,养气有成,见这女子竟然与敖彩并不相熟,却也未怠慢她。只当她也是被领养的敖氏女子。他笑呵呵道,“你敖氏多年来偃旗息鼓,如今此次风光大办,凭着某家与敖氏的关系。定然鼎力相助。姑娘有何需求只管明言。”
敖麓轻声慢语,“庞然郡治安良好,李把头只要保证出城后,直到码头的路线安全即可。还有,很多在册的来客有雇佣保镖的需求,这点我敖氏航运无法满足,稍候会有人来与把头接洽。将客人名单和联系方式留下。这生意如何做,看把头的心意。”
“姑娘放心,某家定然让所有客人满意。”
敖麓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小女子还有要事缠身,便不作久留。把头明日再会。”
“姑娘慢走。”
敖麓离开镖局后,敖玲也采买了众多布匹在路口等候。路口的茶馆里坐着许多外来之人,皆是听闻鉴宝会来凑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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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玲被人拦着问这问那,她年纪小,不懂回绝,只能一遍遍解释。
下人看到了东家从庞洪镖局走出来,挤进人群把敖玲带了出来。一行人开始出城。
这些布匹是给杨暮客加冠礼布置礼堂之用。
明日正午,以杨暮客的加冠礼为开场。国神观的方丈粟岳也会前来。
其实粟岳早就到了,此时正在郡守家中作客。
二人坐在棋室,下棋作乐。
粟岳此番出来,固然是因为有水师神旨意,其实也有散心之意。当下朝中纷纷扰扰,尹氏逼着国神观要做表态,太子失德。
太子被人拿住把柄是真,但太子天命所归也是真。尹氏富贵传家是真,但尹氏德行有缺也是真。
粟岳不想站队,但皇上和尹相都十分在意他的看法。能怎么看?躲着看呗。听闻大可道长到了罗朝,粟岳以传奇道长来访,需近前迎人为理由跑出了国神观。他并不知晓杨暮客和贾楼儿的真实身份,不是每一个国神都照顾自家的信众。
尤其是这罗朝,罗朝的国神是捕风居留下的弟子神魂。在国神眼中,这国与这人都不重要,捕风居能在天下大变之时,在其中得了一块落脚之地才是最重要的。
以罗朝罪人生魂胎光炼制的灵源丹已经几十炉了,但成品依旧不多。约么够个百十来人找炁感之用。起初还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因为大奸大恶之人出丹概率太低,后面小偷小摸的罪犯也找个由头拿来炼丹。小偷小摸的也是德行有缺,胎光不大中用,便找个由头,给人定罪挑那合适的人拿来炼丹。
至于国神失德之事,宗门自有避灾之法。罗朝国神毫不担心天道秋后算账。
粟岳近来感觉缺德事儿做得多了,心神不宁。这大可道长听闻是个能掐会算的,他打算来求一卦。别人他信不过,也不敢去信。只有那外来的,没有利益关系的,他愿意掏心掏肺地去算一卦。
庞然郡太守是尹相的人,拿着棋子问方丈,“国师大人便是跑到这里来,怕是也躲不过弹劾太子一案。这朝中上上下下,都不满太子不作为。尤其是北境妖邪作乱的情况下。太子竟然整日里都在东宫读书,不为国家声张。这样的昏庸储君我等信不过他。当今圣人又不是独他一子。大把的人可取而代之。国师,您为何不听相爷之言呢?”
粟岳苦笑,“罗家的事儿,还是罗家自己处置。我们都是外人。谁做了那圣人,与贫道无关。便是你这太守,换了储君后,你能保证你可官居三品,持政令治理天下?”
“本官又不为自己前程,是当今太子殿下太不争气罢了。”
粟岳落子,围吃太守的小龙。“这话还是说给圣人听吧。”
如此庞然郡的一日又过去。
太阳初升,东边一抹红。杨暮客早早地起来沐浴焚香。又新换了一身蔡鹮给他缝制的衣裳。这次是一身素雅道袍,没任何刺绣。洗完头晾干了后,蔡鹮帮他拢头。简单地用缎带扎了下。待中午加冠之时方便戴冠。
敖麓派人请杨暮客过去,到了楼下的敖麓住所。一个婢女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一个玉冠。
杨暮客一眼便瞧出来这玉冠是个法器。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篆文,俱是与坎字诀相关的符文。
敖麓介绍道,“此玉冠乃是龙宫秘法制物,神念附于其上,可省去掐诀的功夫便可使用水法。虽算不得金贵,却也是我明龙江敖氏的一点心意。”
杨暮客盯着玉冠和玉簪看了看,“这礼物过于贵重了。形制也似是郡王之用。是早准备给别家的礼物么?”
敖麓轻笑一声,“道长常在祭酒大人俗身旁,竟然也学了鉴别的能耐。的确是郡王形制。不过这形制并非自你人道而来。乃是我龙元便有这样的形制。那时龙族以此玉冠来束缚鬃毛,方便施法。不过是被尔等人族修士学了去。又传到了世俗界罢了。”
杨暮客细细打量了下符文,“贫道带着这玩意招摇过市,不算逾礼么?”
敖麓点头,“不算。礼冠形制只要不是官帽和冕冠,便不存在礼制问题。”
杨暮客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而后一个婢女又拿着另外一个托盘上来,是一个纱巾布冠。金线缝制,镶着一块蓝宝石。最后一个托盘,是一顶皮冠,皮冠之上穿着玉珠玛瑙。这玩意也叫皮弁,端得晶莹闪亮。
杨暮客瞬间觉着被闪瞎眼了,败家,太败家了。
之后敖麓又给杨暮客介绍了一遍流程,此回请来主持加冠礼的是国神观主持,粟岳国师。到时杨暮客以尊师相称即可,若说不出口,也可叫方丈。
杨暮客无所谓的摆摆手,反正他管那俗道方丈叫一声尊师,折寿的是那方丈,他在意个屁。杨暮客现在最不在乎的便是面子。面子跟体面不一样,叫一声尊师端得体面。让人说不出错来。
细细听完了流程,杨暮客心中模拟了一遍。这也算是他今生的一件大事儿了。生怕出了丑,丢了人。
青姑娘昨日又做梦了。
梦里来了一个女神。告诉她,勾引那小道士,与勾引凡人不一样。
卖弄凄惨那道士只会处置前后因果,因果了却,便再无缘。卖弄风骚更是不行,那小道士一心修行,卖弄风骚只怕是他会把青姑娘当成修行之路的绊脚石,要么一脚踢开,要么拿来磨炼道心。决计是不会动心动情。
女神告诉青姑娘,相遇便是缘分。要勇敢地上前去告诉那道士,会挂念道士。自此之后你青姑娘心中再也装不下别人,此生只为他而活。要动那痴缠之心。
这女神江面上男欢女爱看得太多了。女神已经揣摩透了这杨暮客的性情,也揣摩透了青姑娘的性情。这俩人,只要有一个交集的机会。女神相信,她定然能撮合出一段孽缘。
青姑娘梦醒,她信这女神的话么?信!而且笃信!这女神教给她的法子,青姑娘思量后也明白这是最有用的法子。
时间来至正午。午时未到,游船上已经宾客满堂。小楼坐在最高处的观景台上,戴着面纱看着台下。
给杨暮客加冠的长辈不是小楼,这是小楼提议的。毕竟小楼是女儿家,也不是杨暮客的血亲。杨暮客修道,由一国的国师作为主持之人,要好过她这义姐。
焰火声声响,花儿朵朵开。
加冠礼起初要祭拜亲人先祖。小楼竟然准备了一块牌位,上面刻画着尊师归元道长。三叩九拜。
而后祭祀天道,杨暮客此世间无父无母,他尤其敬重天地。跪地磕头,焚香祷告。
来至道祖画像之前,粟岳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讲述了吉时已到,良人可戴冠,自此可成年任事。
玉冠戴上,纱冠戴上,皮弁戴上。粟岳将那玉簪插入杨暮客的发髻之时。
山头火化作灵炁入体,肾脉催生肾水,滔滔不绝去扑灭大火。
杨暮客眼底一道绿光闪烁,欲望自此而生。杨暮客明白,雀阴醒来之日不远了。跪着可不敢起来,否则就要丢丑。
钟声悠扬,众人看着那衣着单薄的小道士跪坐在道祖像前。多虔诚的道士……
青姑娘看着欢快地吹起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