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蝙蝠寺
“咱这是要去哪里啊?”
“西郊豸山。”
“豸山在哪里啊?”
何肆敷衍道:“在西郊啊。”
何花一瞪眼,嗔道:“你诚心的!”
何肆哑然一笑,这才说道:“西郊山麓,有个伢子湖,湖上有一处孤屿,名为豸山。”
何花也不追问何肆要去做什么,只是说道:“西郊离着好远呢。”
何肆说道:“自然也不会腿着儿去啊,咱去骡马行租辆骡车。”
“爹刚给的银子,省着点花,明个儿你不还要请那位先生吃饭吗?”何花有些不舍银子,小声说道,“我身上的钱也不多呢。”
何肆安慰道:“我有钱的,今天出门捡了个小锭子。”
说着,他拿出从李嗣冲那边捡来的那一枚足两银子,当着何花的面晃了晃。
“你怎么这么好运啊!”何花一看这锭银子,先是惊喜一下,忽然又有些小声地说道:“这么大一个锭子,掉钱的人得多着急啊。”
何肆对把这枚李大人的银子占为己有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算真是捡来的那又怎么样,他笑了笑,对何花说道:“有钱人家才会掉银子吧,像我从小到大就连铜板也没丢过。走吧,老话说捡来的银子不过夜,咱快去把它花了。”
何花只得是点点头,跟着何肆,像个小媳妇一样顺服。
二人来到骡马行,询问了价钱之后,何肆租赁了一架骡车,他的那枚银子过了戥子,银子质地很好,足有一两二钱重。
这枚银子的价值放在平常人家绝不算少了,却还是不够支付租赁的押金,何肆也是知道变通的人,直接和骡马行聘了一个赁驴小儿,岁数不大,头上扎了两个发髻,估摸着不过十一二岁。
因为“驭者”有同去,也就少收了一部分防止牲口丢失的押金。
毕竟再高额的押金到时候是要如数退还的,而聘人的聘金却是实打实的营收,老板自然乐意做这笔生意。
何肆收回那被钳子剪得剩下一钱的几块碎银,租金来回双程只要一百文,押金却收了整整一贯,这还是有“驭者”跟随的情况,否则押金将会更贵。
且说定了当日酉时前归还骡车,若是逾期,押金将按足天扣除。
三人乘车,一路颠簸,何肆感觉自己要散架了,路上何花将车舆上的草垛铺开,自己跪坐在一旁,让何肆依靠着。
何肆有些无所适从,却想起以前,那时候何花在父亲那边受了委屈,都敢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现在怎么把自己当瓷娃娃一样供着了?自己虽然身上有伤,但也不至于这般小心翼翼吧。
可能那时候是姐姐,现在都快改口了?
那个贫嘴的赁驴小儿回头看了一眼亲昵的两人,不无眼羡地说道:“这位小爷,你这媳妇待你可真好。”
何花的小脸‘唰’一下子就红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辩解道:“我是他姐。”
那小儿闻言讪笑两声:“哈哈,那你们感情真好啊,都不避男女之嫌的吗?”
何肆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孩能说出避嫌这样的词汇,有些惊讶问道:“你读过书?”
小儿点点头,说道:“读过三年,家里没让继续。”
何肆点点头,这情况和自己倒是相仿。
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一会儿后,这小儿颇为自来熟起来,何肆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冉寅生,是个偏门的姓氏。
这冉寅生虽然读过些书,但是年龄尚小,性子顽贼,很快就有了些“近则不逊”的姿态。
看着何花长得漂亮,也不胆怯,反倒不断套着近乎,言语中夹枪带棒、揶揄促狭。
本来氛围也是轻松,何肆就不想和他多言语,直到那冉寅生说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荤话之后,何花满脸通红,他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
何肆抬手拍了拍何花的手背,念央儿道:“姐,我怎么感觉我进了一回班房,出来以后你对我态度咋好了这么多呢?”
“班房?”背对着何肆二人的冉寅生竖起耳朵,有些警惕,好家伙,这位爷该不会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吧?
何花也不是憨傻之人,心领神会,搭腔道:“我对你好还不喜欢?你是不是犯贱啊?”
何肆大声道:“姐,你是不是怕了我了?我又不会动手打你,那只是个意外。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了,绝对不会因为在路上看别人不顺眼就把他的肋条打断。”
何肆枕着何花的大腿,两人四目相对,都是藏着笑意,何花眼里,一向沉闷的何肆这时候才有些少年的鲜活。
那冉寅生心里打怵,摸了摸自己隐隐发痛的肋条,心道,“这位爷看着面相也不凶恶啊,年纪能比我大多少?这幅走路都要人搀扶的样子,该不会是个刑余之人吧?这难道就是茶馆说书先生说的其情幽阴,大奸似忠?我还是少说些话,别去招惹他的好。”
冉寅生的话一家子变得少了起来,再不敢与何花开荤口,一路赶到西山山麓的伢子湖,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伢子在老话里是小孩的意思,并不是说伢子湖小,而是在西山山麓还有一处大湖,名为晓月湖,是临昌县县河月河的源头,而伢子湖正是这晓月湖的分支湖泊,因此得名,当地人的传说中伢子湖就是晓月湖的孩子。
月河河道极为宽阔,横卧一条河堤。
值得一提的是,月河也是汇入幽州大运河的源头之一,运河贯穿南北,直到越州海口,故而又叫京越大渎,因为河道极为宽阔,被戏称为鲸川,意味可以通鲸。
何肆让赁驴小儿在河堤上等一会儿,就自顾自招呼起湖边的船夫来。
又花了将近一钱银子,包了去豸山来回的船。
船夫是个渔民,世代家住伢子湖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平日里就靠些渔获维生,身为“城里人”的何肆一出手就是一钱银子,在这小地方算是极为阔绰了。
何花有些心疼银子,压低声音对何肆说道:“你可真是不把钱当钱啊。”
何肆宽慰道:“捡来的银子不过夜嘛。”
两人上了船,两湖周回五十里是京城少有的一片泽国,渔船在稀疏的芦苇荡中穿行。
可能是那渔夫觉得一钱银子受之有愧,他一面划桨一面找话拉近乎,“小哥你这是要去上山的蝙蝠寺吗?”
何肆点了点头,随口说是去行香。
渔夫便夸这蝙蝠寺甚是灵验,每年二月二的时候举办庙市,十里八乡的善信都要过去赶节场。
何花闻言一脸疑惑:“蝙蝠寺?好好的寺庙,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渔夫解释说,蝙蝠寺就在那豸山上,山腰处有一山洞,方言叫做蝙蝠洞,用石栏围绕,洞中有一种白色蝙蝠,十分罕见,蝙蝠寺因此得名。
“白蝙蝠……”何肆的眉头却凝重起来,心道,“果真是这里……”
从十岁开始,何肆就时常会梦到一座破旧的山寺,起初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想要逃离,走到山下,却发现脚下的土地是一片孤屿,不会水的他虽然能遥遥看见陆地,却是无法渡水。
后来梦到次数多了,何肆也就见怪不怪了,他渐渐明白这梦境就他一人存在,既然无法逃离所幸就不多思虑,遍游孤屿,登高远眺,有时也会进寺拜佛,瞻龛出神。
船行湖中,何肆朝湖心望去,不过巴掌之地的孤屿上蝙蝠寺就静静坐落于山头,暮春景色还是略带萧索,山上大半的树木都没有抽枝发芽,蝙蝠寺就这么暴露着,鲜少有绿意遮挡。
明黄色的外墙上满是斑驳脱落的痕迹。
何肆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